王氏嘴巧会来事儿,她的恭维话倒是说到老太太心里去了,老太太如今就想子孙满堂呢。

听到好话,她那满是褶子的脸上倒也真露出几分笑来,还上下瞥着王氏问:“你到是个会说乖话的,打哪儿来的?”

王氏又拍打一下身上的灰,陪着笑脸说:“庆丰城那边来的。”

老太太又问:“去哪儿啊?”

王氏答:“回老太太话,城破了,家没了,这难民越来越多,怕出事儿,我们这是回老家去呢。”

老太太闻言,就扭头就看看那个断胳膊的。

断胳膊卒兵对她点点头。

老太太就叹息:“先人个腿儿的~也是!不走干啥?等饿死?走吧~越远越好,这地儿属实不安稳了。”

王氏闻言,心里得了确定般的忍泪说:“是是是,您老见多识广,咱就是这个意思,老家再辛苦,好歹能奔口吃不是,何况家里的亲戚都在,也能互相帮衬着些……”

话说到这里,便也没了话头,况且这老太太也不想搭理人了,她骄矜随意,露着叮当的银镯儿,胳膊伸老长的指着不远处庄子宗祠院儿道:“喏~那边有井。”

王氏闻言撑了笑,却对老太太摇摇头说:“老太太,我们不讨水喝。”

这老太太一听这话便警惕起来,她展了满面的刻薄说:“不喝水?你们是问路的?呦!我可不知道路,我~也是外地来的,到了没几天儿呢。”

王氏又施礼:“老太太~我们也不问路。”

老太太身体微微后仰,防备万分的瞪她:“那?那你想干啥!”

王氏苦笑,看看那断胳膊的,又看看她身边的七茜儿,咽了几口口水,她才试探一般的央求道:“那啥~老太,老奶奶,您家~您家可有没娶媳妇儿的小子不?我这丫头……您看我这丫头~给您家做媳妇儿成不成?就……换点吃的就成……”

王氏期期艾艾的说完就不吭气了。

坐在磨盘上的老太太闻言一愣,她上下打量王氏,又打量七茜儿。

王氏这段日子没有吃喝,饿的就如裁纸片儿般,加之最近几天劳累,看着倒也有了几分受苦人的意思。

老太太磕打了一下烟袋锅,往腰后一插就从磨盘上蹦下来,径直走到七茜儿面前,上下看牲口一般的开始打量人。

她心里没有买的意思,按照惯例却也要压低压低行情,嫌弃嫌弃,也好显得她见多识广。

转了好几圈儿,她就不屑的说:“就你家这丫头?骨瘦毛稀没有二两家雀的份量,还换吃的?先人腿儿~想啥美事呢?不要不要!赶紧走!”

王氏心里暗骂,却不得不陪着笑脸央告:“哎,哎……那确实是瘦了些,可老,老奶奶,您甭看我这丫头瘦小,甭~管是纺线织布上灶下田,家里家外是什么营生却也做得的。”

老太太看不上七茜儿,就只是摇头说不要快走。

王氏逼得没法,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委屈,她这眼泪珠子便噼里啪啦的往下掉,一边哭,还一边哽咽的对老太太央求:“老奶奶您行行好,不瞒您,如今新朝了,虽不该提从前,可我家里那也是好人家,我这丫头……”王氏一把扯过七茜儿,摸着她的手想夸个旁个好话来着,可惜七茜儿个不高,人没张开还毛稀面黄又有一双满是老茧的手。

她磕绊下,嘴里竟胡诌八扯起来:“老奶奶呦,我这丫头是受大苦了,可从前可都是好好的呢!我们也是当好姑娘教养长大的,我家老爷……我家老爷那,那会好歹也是个读书人~他是,他是举人!哎~您知道举人吧?举人上一步那就是状元了……这孩子,我,我这丫头最是懂礼,跟她父亲也是学过几天的……”

王氏这一番话当下就把老太太定住了,老太太这一辈子也算是半风半浪,生平心里解不开最大一疙瘩就是识字儿这件事。

竟是个认字儿的丫头么?

可七茜儿听到王氏这番话,心却是寒凉的,如同数九寒天薄衣掉冰窟窿那般凉。

第5章

七茜儿上辈子被太太骗着卖给老太太时,她大字不识半个,偏太太说她识文识数。

甭说认字儿,她那会子几百个铜板堆着,要码成一百个一堆儿去数,等到存够十个堆儿,她才会找了绳儿串成一贯。

不止她这样,满庆丰城问去,识数的男子又能有几个?

甚至王氏这样当家太太,她都没读过几年书,就早些年跟着家里的账房学的打算盘,会念半纸信,有时候还得问旁人啥意思。

这个年月可不比以后盛世,认字儿的人都是稀罕物,何况是女子。

可怜七茜儿上辈子被人十贯钱加五十斤粮食买了,就因为她认字识数。

老太太就给的是识字的价格。

老太太那钱来的不易,粮食是从命里抠出来的,钱儿臭头他爹死了,上面赏的抚恤钱儿。

等回到屋发现上了当,老太太气的一场大病,她刻薄小气了一辈子,吃了这般大的亏,七茜儿的日子可想而知。

她就是再勤快,再孝顺,那也是熬啊,熬啊,一直熬了十多年后到这老太太死了,她才觉着自己会喘气儿了,半夜能睡个安稳觉了。

可能睡了,七茜儿却不会睡觉了,心里不稳,她一个长夜要分八段去睡,到死都没有受过觉香的滋味儿。

想起从前七茜儿心里就难受,可为了她心念念连着心肝儿的的孩儿,她就愿意再来受这场罪。

当然,现在她倒是不怕了,她如今识字儿了识数了,甚至给她个算盘她能一天看十本帐。

在泉后街呆着的半辈儿,没人搭理她身份辈分也在那儿,养老的田亩那臭头也给她留了好些。

那会儿下等官员住不起燕京,家中老小就安置在新庆丰城里,待到泉后庄叫成泉后街,这左右邻里就成了低等官宦人家,她就从那时开始涨见识的。

后半辈子她出来交际,交往的也都是官宦人家的太太奶奶。那会儿她倒是会做人了,也学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有了坐堂奶奶的阅历,到底心有不甘,她是认认真真的找了先生读了好些书,可是有用么?

长于时,长于时,长到什么都明白了,就合该去死了。

听到这丫头识字儿,老太太心思大动,她颠颠的走过来上下打量七茜儿,到底也有老见识,她就怎么看都不觉着七茜儿像是读书人家的孩子,这妮倒是像平常受苦人家的小妮,如此她就认真探问:“你说,这小妮儿识字儿?”

七茜儿低着头不吭气。

王氏一愣,心里颤悠面上没露的就点头肯定道:“可不是!虽然不多,可也是能读明白平常话本的,我说老太太……”她怕这老太太追根问底,就顺势拐了话头儿对老太太低声道:“不瞒您,您看这都折腾几年了,您老仔细想想,而今这么大还活着的丫头,您看看还有几个?”

王氏这么一说,老太太便猛想起身后庄子那一茬一茬,带着拖油瓶再嫁的娘们儿,二茬头凑合过的家户,却也是呢,有段时间没见到快成年的小丫头了。

天灾人祸到处都是饥荒饿殍,这一般的人家跑出来,先舍的指定就是丫头。

也不是说真就没有了,这么瘦的丫头也有,可识字识数的还真就没有。

老太太暗暗思量,这眼见平稳了,长成的丫头指定就贵重起来了。待明儿子子孙孙们回来,热炕头总得有个吧?可给谁好呢?这个妮子……恩,还是给臭头吧。

可怜她的臭头,他叔叔哥哥们好歹都一家都剩了俩个,都有个伴儿。

就这娃爹娘兄弟都死了,他一个人冷锅冷灶连个家都没有。

想到这儿,老太太便抬眼露出更大的挑剔,更不屑的对王氏嫌弃着说:“识字儿又如何?不能吃不能喝的。”

王氏什么人,半辈子跟庄户娘子庄头打交道的人,听老太太这样诋毁,她的心便安稳了。

她笑着对老太太说:“那~那您要这样说,便算了……哎!也是我老家太远,两三千里地儿,我怕这孩子路上熬不住……我也舍不得她呢。罢了,罢了!嫁的远了,从今往后她婆家有个事儿,我这娘家也不能照顾到了……”

她边说边拉着七茜儿往回走,七茜儿也任她拖。

两人走没有几步,便听到身后那老太太大声道:“哎!哎!且等等……你~你这丫头到底换多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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