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下了地窖,翻了人家前朝的钱儿了?
还卷了人家好些元宝?
供桌下,几大袋干粮饼子,咸菜疙瘩肉干子,还有打成一小包没有扎严实的金元宝包袱随意的堆放着……
七茜儿呆坐了一会儿,那大段的记忆,甭管是前生的,还是这一世的就铺天盖地的翻转回来了。
惊异,惊恐,惊惧,只一下子,七茜儿脑子里搅和面糊涂,她就提泪横流的捂着脑袋开始吼叫起来。
一边叫,她还一边儿在地上打滚儿。
瘟神老爷骑着脑袋翻个儿的异兽,面无表情的看着……
她就那么滚着,一直滚的没意思了,又坐起来左右开弓打了自己一顿耳光子,就只恨自己胆大包天不惜命。
她总算想起来了,昨晚她扶着那老太监到外面,那老太监告诉她,那下头是李家六皇爷预备着以后要起兵的军饷,别的她都不要动,就第四箱没有印记的那些金银她能碰碰。
她还真碰了,下去就背了一大袋子上来。
老太监嘱咐她,这地洞口最好就露着,明儿谁发现这里,哄抢之下也不会露了她的行迹……
后来,那老太监就投了井,人家那是真的不想活了。
可他为啥不想活了呢?
七茜儿站起来,跌跌撞撞的跑到井口边缘,却看到那井经历一夜焚烧,早就骨酥肉烂塌的不像样儿了。
再一看,那瘟神庙的院门大开着,出了院门,就看到一头暗青色的大驴子拉着的一辆青布棚车儿还老老实实的呆着。
是了,昨儿这里还有好大一支车队,她依着那老太监的吩咐解了缆绳,将那些车马全都放了。
现如今这一辆车儿,还是因拉着干粮才没有被她解开缆绳,那驴儿见到她便咴儿咴儿的叫唤起来。
七茜儿才想起,老太监跟她说的碎银子还没拿呢……
七茜儿愣怔在哪儿,只是不敢相信自己的命数竟然转了这么大的一个弯儿。
她昨日到底做了什么样儿的事,怎就胆子大成那样儿,她是真不怕死~啊!
想到这里,七茜儿回手又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打完了吧,她还有些得意了。
想着,谁能想到呢,上一世见到那血胳膊回身就逃的自己,这一世她没逃,竟有了这样的机遇……可这~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恩,必然是好的……好歹,她也有几百斤干粮了。
想到这里,七茜儿走到树前,解下驴车缆绳,牵着那驴儿就进了庙门儿……
进了庙门拴好驴,七茜儿又回到大殿,才一进去,她便一脚踩在那本修合经上。
七茜儿弯腰捡起书翻动两下,没眼看,又合起来两次……
如今她是识字儿的,就看到那书的第一页写到:
开气练膜为先,御气连穴为主,行气于子午,上合于肾,引入丹田,一念代万……
恩……字儿呢,如今倒是认识了,可这又是个什么玩意儿?
七茜儿实在看不懂,便只将那两本书随手塞入怀中,奔着那供桌下面的粮袋便去了。
这世上,一琢一磨皆有因果,可怜这两本曾在前朝搅动十方风雨,多少人争来争去的东西,如今竟落入后宅一妇人之手,更气人的是,在七茜儿看来,这两本玩意儿,属实不如两斤粗面饼子重要了……
庆丰围城半月,老天爷下了天罚,前夜天旋地转大地震动,将好好的庆丰城砸的到处都是深坑。
彼时,城外十五里霍家庄一处荒院的地窖内,霍老爷家剩下的老老少少十几口子人就强活着等着……
也都不知道在等什么,就是等。
前儿晚上家里的太太将三个庶女都放了出去寻粮,一直到了这刻,那三个丫头竟一个都没有回来,其实大家伙心里明白,指定是不能回来了……这会子外面天不给路,地不给路,人早就没了活路了。
地窖内安静非常,没人哭也没人闹,就只有半疯的大少奶奶露着干瘪的两个奶袋子,怀里抱着已经死了三四天,已然发臭的孩儿,她时不时的她哼着歌儿嘱咐:“娘的儿啊,你吃啊,吃几口,长的壮壮的,明儿长大了好好跟你爹读书,咱考状元……”
前几日这家的掌家太太听到这样的疯言疯语,还有力气打上几巴掌,可是到了这一刻,腹内无食儿,她也早没了力气去发什么威风了。
她就觉着孙子死了,她也离死不远了。
王氏已经饿的半疯,心里不止一次的想,一会儿要不要爬起来掐死大儿媳妇,反正已经没了用处,不然……不然就吃了她吧。
可她没勇气,就在脑袋里不断的想着恶念。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身边爬过一人在她耳边轻轻的唤了一声娘。王氏知道,这是自己的大儿子霍云章。
霍云章爬到自己母亲耳边,鼓足了胆量,这才低声道:“娘……端娘她……她疯了~!”
儿子这话刚说了头一点儿,母子便心意相通,王氏心内恶念得到了支持,她就一把抓住儿子的手刚想说点什么,那格挡在地窖上面的破木板子便被人掀开了……
不明的天色泄在地窖内,将众人的面孔照的明明白白。
已经跑丢一天一夜的七丫头探着半个身子,一脸是泪的喊:“太太!太太!赶紧出来吧~庆庆~丰城破了,城外有人正在施粥呢。”
第3章
永安元年的庆丰城外是一片破败。
硕大的一颗满是凹眼的巨石落在城南门上,将过去的城门砸的看不到影儿,就露个豁牙破碗般的坑儿,露着天老爷的威力。
凡见者,无有不惧,无有不拜的。
临时从城里城外找来的和尚道士,送邪祟的神婆神汉,算命的瞎子被新朝的官老爷强压了来,又各自摆开案台,按照自己的法子,正围着深坑念诵。
而剩下那三门,更是人潮涌动,人也不知道涌到哪儿去,又在那个门儿能寻到活路。
残存的城门上,血淋淋的一圈儿脑袋被挂着,血未干,第二圈脑袋又被提了来挂起。
被天罚的前朝官吏,便不必考虑什么仁心善念,而今只要见到,便是一刀咔嚓了事,再悬挂城门之上以祭苍天。
那城中被围了俩月的饥民涌出,城外周遭又陆陆续续来了不少藏身于暗处的饥民。
穿着破败布甲的老兵懒懒散散的巡着,遇到没规矩的,便举着人血人肉打磨银亮的枪尖一捅,俱都乖顺了。
因上天降罪,新皇敬顺天命登基为帝,为讨好上天,新皇慈悲便命人在庆丰城外三门铺开赈济,开棚施粥子。
这是有活路了,这出的进的便都向这儿挤吧过来,安安分分等一口照出人影的活命粮。
半葫芦瓢寡淡粥水就起绿毛儿的两个供果儿入腹,王氏身上总算是有了些力气,她僵硬麻木的开始打量四周,看着曾经热热闹闹,母慈子孝一大家子人口疯的疯,丢的丢,就剩这么一点儿了。
这要怎么办啊?悲从中来她难过的要死,却不敢耗费力气哭,明儿那顿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万念俱灰,就只能把自己全部舍给老天爷儿,随它了。
王氏靠着半截儿老树桩子,开始嘀嘀咕咕的骂自己当家的霍老爷,那个在围城之前带着爱妾幼子,带着霍家庄仅有的活命粮跑到城里的霍老爷他千刀万剐。
正骂的过瘾,王氏便看到她的长子一瘸一拐的端着半葫芦瓢清粥过来。
霍云章跪在母亲面前,一边递葫芦瓢一边满眼是泪的劝:“娘,您可别骂了,省省劲儿吧,爹又听不到。”
王氏低头喝了几口,恓惶的肚子总算稳妥。她有些不舍的让开葫芦瓢,将瓢儿推推对霍云章道:“儿啊,你也喝点。”
霍云章苦笑着推拒:“我喝过了娘,您再进点儿?”
王氏不想喝,便左右看看,一眼便看到坐在就近处浑身都是泥巴,鞋都跑飞一只的七丫头。
七茜儿感觉到有人看她,她便仰脸对嫡母傻笑,恩~这都多少年没见了,上辈子若不是太太,她也遇不到那臭头,更生不下她全天下最好的安儿……
如今又要麻烦太太了,没有她,自己是回不到老陈家的。
回不得老陈家,就见不到那个臭头,见不到臭头,就生不下他的好安儿。
她总不能寻上门随随便便的对人家说,啊~那啥啊,我是你家孙媳妇儿,以后还能给你家生个世上最好的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