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无影林难寻足迹 一
这日,我与赛鹦哥到青羊宫后一处竹林,架起扬琴,支起钓竿,正欲过上一天枕石漱流、眠云钓月的好日子。赛鹦哥盘坐一旁,捏起琴竹,轻轻敲弦,是一首不知名的小曲。我蹲在溪旁石上,顾着垂钓,可那流水淙淙,不见有鱼,只好愿者上钩。
此时却传来一阵足踏竹叶,稀稀疏疏之声,我听那步伐颠倒,心道这人不是喝醉了,就是有伤在身。果不其然,只见一白衣人影提一柄剑,正由林中奔出,定睛一看,正是赛昊飞。只见他衣角熏黑,似被灼烧,手捂心口,竟是中了一箭,又以剑撑地,一副偏偏倒倒,不能自持之态。
我惊呼一声,正不知如何是好。而赛鹦哥一见他那本家的便宜亲戚,立马丢下扬琴,朝他扑去。赛昊飞颇为警觉,见有人近身,举剑自保。赛鹦哥却装聋作哑,扮作热心问道:“你受了伤……有人追杀你么?”
赛昊飞空咽一下,许是觉得自个儿再跑下去,定是命不久矣,只好示弱。他冲赛鹦哥点了点头,赛鹦哥上前扶住他:“暂到林中一避。”说到此处,他转头唤我:“李兄!且将追兵糊弄过去。”
我此刻仍握着钓竿,裸着双足,蹲在大石头上,又怎能糊弄过那一帮侠义之师。我扯了嗓子正要喊,说我同你们一起避避,他二人却已没入竹林深处,不见影踪。
也亏得他二人躲藏得快,我刚合上嘴,便有一群五岳派弟子匆匆赶到。其中一领头的问我:“你可曾见到一个獐头鼠目之辈,受了箭伤,捂着心口从此处逃过去?”
我心想,獐头鼠目之辈自然是没有的,倒是有一色如白莲,神鬼莫测的美侠客在此落难,不过他早被我那友人救走,躲到不知道哪个老鼠洞去了。
于是我道:“我一直独自在此垂钓,你说的人,不曾见过。”
领头弟子质问我:“这儿又有扬琴,又有钓竿,你一人玩得了这么多把式?”
我梗着脖子道:“我师从两广大侠张不坏,大隐隐于市,文体两开花,不行么?”
那人狐疑,却无暇他顾,只得白了我一眼。此时远处有窸窸窣窣声,他们一时警觉,循声而去。
半晌后,赛鹦哥并赛昊飞,两人从林间相扶而出。我心觉奇怪,赛昊飞中了暗箭,面上全无血色,可一身缟素,上却不见一点污血。但世上怪事之多,那有容得人一一断明的?我又不是钻牛角尖的人,一时便没有多想,只道他是魔教中人,会些奇技淫巧罢了。
只见赛昊飞对赛鹦哥一拱手道:“多谢兄台相助,未曾想你一位西域人士,竟将拈花飞叶之功练至化境。”
我顿时吃惊,我只知赛鹦哥是个乐师,却不曾想他会些拈花飞叶的功夫,想来是他摘下竹叶,弹飞出去,发出异响,引了那群弟子去竹林深处。
赛鹦哥忙摆手:“只是一些暗器功夫,不足挂齿。”
我心想,那陈青霜要是有你这功夫,还愁武林盟主的位置不到手?可说这些也都晚了。
赛昊飞不接话,捂着心口,这就要向相反方向行去。赛鹦哥拦住他道:“你这样走不远的。我同李兄借住在青羊宫处,不如你同我们回去,换身道人衣服,掩人耳目。待把伤养好些,再自行离去也不迟。”
赛昊飞沉吟半晌,只道:“说得是。”
赛鹦哥喜不自胜:“兄台随我来吧。”说着便去搂住赛昊飞肩,又道,“慢些,慢些。”
我心想你二人相扶相持,又何曾把我的感受放在心上,但事急从权,也无暇他顾了。我连忙捡起钓竿,揣好琴竹,背起扬琴,一路亦步亦趋,随他二人回了青羊宫。
第4章 无影林难寻足迹 二
及至到了青羊宫,我们只对道士说,这位少侠一时遭了山贼,受了箭伤,想寻个养伤处。出家人有好生之德,自然将他安排得妥帖,不过几日,赛昊飞便能走能跑。那日我同赛鹦哥在院中枯坐,见他着一身道人青袍,迈过门槛,来向我二人拱手。他道:“那日多谢二位兄台搭救,日后如有需要我明教相助之处,必然相允。”话音未落,他便将那枚教中令牌掏出,送到赛鹦哥手上。赛鹦哥咧嘴一笑,我便顿悟:明教起自波斯,仔细说来,倒与赛鹦哥同源。想来他是个胡人,行脚中原,处处不便,若是投靠了明教,岂不是如鱼得水?何况他救下少主,想必这魔教更是要以礼相待。
赛鹦哥却说:“少主不必多礼。我只是见少主一派人物,武功超群,想要结为侠友。”
我只管冷笑,你一个乐师,在江湖上没名没姓,人家少主又怎会与你结友。果不其然,赛昊飞捏着令牌,无言无语,面无波澜,不知如何是好。
正当我三人尴尬之时,却听得一女子厉声道:“赛昊飞!我知你藏身观中,青羊宫乃是道家圣地,不便见血,还不赶紧出来受死?”
我听这话,像是峨眉派杀上门来,连忙劝说赛昊飞:“赛兄,你可千万不要出去,这道观中不可见血光,她们自然也进不来,如此可保平安。”我心想,你被杀了可不要紧,那赛鹦哥一心弃明投暗,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也是罢了。只求千祈勿要把我牵扯进去。
赛昊飞嗤笑一声,隔着高墙,冷言冷语道:“我没有去找峨眉麻烦,你们反倒找上门来。听声不过二十来人,也不怕被我全杀了。”
那女子恨道:“被你全杀了又怎样?只可怜我青霜师姊,吃你一招,竟被活活踢死——”
我心下一凛,原来陈青霜被踢下擂台,竟已身死,怪不得各大门派围剿赛昊飞,竟是个赶尽杀绝之势。
赛昊飞道:“若不是她用暗器伤我,也不必吃那一招。好在那琴声乱她内息,予我还击之功。”
我惊觉不妙。原来我内力不足,只道赛鹦哥琴声急惶,令陈青霜自乱阵脚,却不知那琴声可触乱人真气。如此说来,这武林公敌,实在少不了赛鹦哥的份。可怜我与他相知并没几日,却要被打成同党。我心道赶快打起来,我好拖着赛鹦哥遁走,毕竟相识一场,也不舍得他死了。
那女子道:“说了这许多,你到底是出来不出来?”
“若我不出来,你们是又要纵火?”赛昊飞道,“那日你们烧了擂台,倒是个聪明法子,想我生性畏火……”他声音却是越说越低,最后这句,只得我们三人听见。我暗道怪哉,明教本名拜火教,原是崇拜光明,火焰更是圣物,这少主竟会怕火,那他平日该如何朝圣?
此时赛鹦哥却拱手道:“赛兄,若真要打斗,我愿助你一臂之力。”
赛昊飞本有些为难,许是想到二十来人,他纵然能敌,也难免有不便之处,便点点头应允了。他二人又一齐看我,我结巴道:“我,我功夫稀松——”
赛鹦哥笑道:“知道你不愿趟这浑水。那你就替我背着扬琴,只管离去,我们到岷江旁再会。”
我道赛鹦哥七窍玲珑,把人心看了通透。我连忙背上扬琴,拜别二人,匆匆穿过大殿,从道观后门离去。离去前,我回首再望,只见他二人一同迈出道观,欣然去赴那一场生死。
第5章 到岸舍舟常式事 一
一路上日头甚烈,都说四川乃天府之国,最是怡人,可我看这酷烈天气,比起广东来也无不及。我背着扬琴,大汗淋漓,几乎让个死家伙给压垮。我心中只管骂赛鹦哥,他必是杂学百家的胡人,跑来中原偷技,平日只管装成个乐师,其实那身功夫却令许多侠客汗颜。不然这样重一个琴,他背着却连气也不喘,行步如飞。
我在岷江旁住了几日,日日只听得泄洪之声,那几日又逢雷雨,霹雳不断,难以安眠。又过了几日,我在江边闲走时,却见有一条小船傍着岸边徐行。我盯着小船看了许久,那乌篷上的帘子被一把撩开,露出了赛鹦哥的脸。他冲我乐道:“李兄,快快上船!我们一同去看那乐山大佛去!”
说罢他便挂起帘子,帘幕飞舞间,我看到赛昊飞就坐在里面。不知何时他又换上一身白衣,配上一张雪白面孔,眉头微蹙,如嗔如怨。我却像中邪了似的,站在那里久久不动,只道那乌篷里的侠客,与我有生生世世的因缘,哪怕共渡千万场劫难,恐怕业力也难以消解。
赛鹦哥喊道:“李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