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即呛了一口酒水,你二人双宿双栖,也不该把我拉来垫背。一旁晦长老听出他弦外之音,强拗不得,只好顺着竿爬:“是我想得不周全。侯爷你年近而立,当是该最早成家。”
我当即想要推拒,毕竟要托付女子一生,我不敢轻慢。可一想连华若是不嫁我,就要嫁赛昊飞了,我不愿看到连欢伤怀。
我转念一想,连欢并非凡人,连华恐怕也同为天精地怪,没有凡女托付一生的困苦。于是只好硬着头皮,咬牙切齿说一句:“连华妹妹天仙般的人物……我却是高攀了。”
我这一句话说出来,便是皆大欢喜,赛昊飞释然一笑,连欢松了口气,晦长老得了肯定,诸人也纷纷庆贺,好传颂这一桩美事。唯有连华,笑眼弯弯地看我,叫我不敢回看。
我大婚之日那天,是在贤劫庄办的酒席,打算在庄内迎了新娘,再接到府中去。那夜我披红挂绿,好不累赘,四处同些认识的不认识的人碰杯。庭中许多江湖人士,到了兴头上,自然玩起了各自把戏,绳技登天、胸口碎石、含酒喷火……可谓一夜不歇,鱼龙乱舞。
我喝了许多酒:四川的剑南春,渝州的巴乡清,佛山的玉冰烧……却因有金丹护体,未显一点醉意。众人夸我:“侯爷好酒量,真个是千杯不醉!”我却越喝越冷,以至于夜风拂来,竟打了个冷颤。我这是在做甚么!仅是为了叫连欢不伤心,便潦草定了自己的终生大事,害己不说,更葬送了一个女子。但开弓哪有回头的箭?一群三姑六婆已聚在一屋,把个新娘子打扮得鲜妍动人,去窗边偷眼的小子都说,娶了这样的老婆,又有这样的兄弟,还是皇帝跟前的红人,世上再没有比侯爷更快活的人了!
第30章 第十六回
更漏声促,已近亥时,我仍在周旋,还没行过大礼。昏头昏脑地抓了一个婆子问:“甚么时候行礼?”她怨道:“你们江湖门派,又有许多色目人,哪里讲规矩!方才我出来催行礼,愣是被推了回去,现在吉时已过,谁也别想拜天地了!”
我心有惭愧,忙哈腰道:“对不住,对不住——那新娘还在屋里么?”
“新娘子不知多体贴。”婆子嗔怪道,“她见侯爷你还在推杯换盏,便道自己先回去侯爷府,不教你再累一通。”
我这才想起还有大事要办,连忙跌出庄外,携一身红巾绛袍,狼狈地跑回府邸。到了府中,只见师父得了一堆好酒,一人喝得栽倒院内。我附身问他:“新娘被人送进来了?”他只哼哼道:“唔……嗯……”
我本不想管他,可他又可怜道:“我困了,想回床上去……”我叹口气,只好架起师父,将他送回厢房。
我把师父扶回房内,丢到榻上,鞋也没脱,就给他胡乱扯上被子。他倒在榻上,唧呜两声,竟然憋了句囫囵话出来:“避之,我有没有对你说、说过,为何我得封两广大侠,却没能在朝廷谋个一官半职?”
我听他是久违的清醒,心道这人怕是装醉,然又想起了往年一同习武、一同讨饭的时光,师徒之情如潮袭来。我心头一软,坐在床沿,给他掖了掖被角,又问:“我却不知——为何?”
“我从未给你讲过。”他望向虚空,一张老脸似笑非笑,“我与你相似,也有一身天技。那便是日观阳,夜观阴。不错,我正是有一双阴阳眼。”
“那年在广东巡抚寿辰上,我奉命舞剑。那时我正值风流,浣花洗剑,得了不知几万几千夸赞。两广之中,无不传扬我的侠名!”他摇头晃脑,似是已回到那宴会当中,正是一位风雅之侠。“可我偶然见到那抚台新迎的小妾,只消一眼,便看出她是一只鼠变的精怪。抚台糊涂,搂着她又亲又笑。我却看到,灯火跳动,那屏风之上,赫然是一只硕鼠影子。”
我听得心惊,连忙追问:“接着呢?”
“她那森齿,正搁在抚台脖颈上,他却浑然不觉,只知美人在怀。”师父冷笑一声,又道:“见此状,我借着酒劲提剑便刺!只两剑便将她钉死案头。抚台大惊,跌在一旁屁滚尿流,数十侍卫冲出将我拿下。”
“凡人眼拙,不知我所见。”他黯然道,“我当即被投进大狱,判了十几年监。幸是先皇登基,大赦天下,否则如今我还在牢里坐着呐!”
我听他这经历,字字惊心,句句泣血,不由得心虚道:“你对我说这些,又是甚么意思?”
他咧开嘴,哈哈一笑:“你如今认了精怪做兄弟,娶了精怪做老婆,还明知故问些甚么!”
我自以为瞒过天下,不料连师父也瞒不过去,我声音发颤,问道:“那你说,连华是甚么精怪?”
“是一树桃花,灼灼其华。”
我难咽下这句话:“那连欢呢?”
师父好笑地看我一眼,又道:“自然是聆听佛法,一株莲花。”
我昏头胀脑从房中走出,离新房只有几步之遥,知道连华盖头未揭,正在榻上等我,我却硬是不敢过去。并非是多害怕,多惊惶,而是头脑一片混沌。我与连华话也未说过几句,实是乱点鸳鸯谱,贸然洞房花烛,是十分不敬,万万不敢。
想到此处,我明知逃避无用,却还是不愿留步,径直飞了出去,足踏柳梢,袍风袖月,不一会便到了江边。
到了那岷江边上,只见一轮冷月亮,越过千古地挂在水上,这便叫我暂静下心来。我立了一阵,突然闻得一股异香,拿眼望定,却是一艘小船徐行。那船披香挂幔,饰有琉璃宝石无数,通体绘有火中栽莲纹,只消一眼,我便知道那是皇帝赏赐的莲华宝筏。赐了这许久,宝筏尚是第一次下水,在甲板之上,正是赛昊飞并连欢二人。
我远远望着他两个,正蜜里调油,牵手搂腰地说些什么。看着赛昊飞用火身炼连欢那冷心,我只觉得好笑。想起我那欢弟伤病时,只顾着发抖流泪,揪着我的衣襟,哀哀叫着“不想死”、“不想死”。他留在赛昊飞身边,无非为了求生:先是寻大还丹,可他一见了赛昊飞这个火也似的身子,登时连丹也不要了,只求双修续命。到了如今,双修恐也无用了,于是伺机偷光明鼎。可看他纠结妹子嫁人一事,竟像是对赛昊飞情根深种似的,连老婆也不愿对方有,想必是设了这个相思局,却把自个儿也套进去了。
此时我心里猛地一凉。他妹子是无缘无故来的么?分明也是那连环计中的一环!他明知这样一个好女子来到贤劫庄,必有人怂恿赛昊飞提亲,于是故意做出那幅黯然模样。我向来糊涂,必不忍见他伤怀,便只好接下这个老婆。这下一来他就成了我的大舅子,再想解绑,还容易么?要是我同他妹子再有了一儿半女,他再提要偷要抢一事,我还能反驳么?只好处处帮手掩饰。这一世都要为他连欢效犬马之劳!
想到此处,我如堕寒渊,没有更悚然的事,登下三跌四撞,争着飞了出去。一路上我拂过多少春柳,掠过多少秋水,都没有一丝入眼。我只是想起连欢那绝妙的一笑,色白如月,倏然如风。
说多说少,我都不怨他。唯一怨的,只是他不懂我心,以为自己密谋败露,非要派一个女子来绑住我。其实哪犯得着这些把式?只消他一莞尔,便能叫我这条蠢鱼心甘情愿投他的罗网去。他要是愿意多赏我几个笑,我便陪他去一生一世,随他去笑傲江湖。
第31章 第十七回 一
灯影幢幢,杯盘狼藉,我不知身在何处。走近了一看,只见眼前是一顶大红洒金春帐,再观地上,两双细结底儿鞋子乱蹬乱仆。我凑近那春帐,只见里面是赛昊飞同连欢两人。赛昊飞在上,虽着一身汉人的青纱白袍,却衣衫凌乱,露出胸膛。他嘴里道:“欢弟,终是撇开避之了,还不快与我亲热一番。”他那一张胡面冶然,一柄孽根热腾,在身下人股间擦了几下,这便入港。连欢在下,绛纱白衣挣乱,一张白莲似的面容两颧飞红,平日里无风无雨、冷情冷性的模样也丢了,竟是被赛昊飞那话儿烫得不能自持似的,“哈”、“哈”地嘶气,两眼也欲流下泪来。他一手抚弄自己,一手扯住赛昊飞衣衫,这一扯便衣裳飞落,叫赛露出大半个精瘦身子来。连欢无处着力,只去掐他手臂,直掐得烂红泛白。赛昊飞也不叫甚么,只握住连欢一截细腰,往他那软弱处狠攻,连欢终是求饶了,他软道:“昊哥……官人……快,快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