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子我是正儿八经接到邀请的,陆星嘉说这个设计师还挺喜欢我的风格,领着我就往人这边寒暄去了。大佬人虽然地位极高,但性格特好,就一特活泼开朗的欧洲老大爷,谈罢了让我尽情玩,日后有机会合作,也不知道是真用心还是假客气。
今天这场本身就不是过于正经的晚宴,我也不是以工作的名义出席,于是耸耸肩,真就顺着人的话寻欢作乐去了。依次喝了一轮之后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打了个照面,路过陆星嘉身边他扶了我一把,问我喝了多少。
我报了个数,陆星嘉就说你甭喝了,哪凉快哪呆着去。
说着他似乎是要送我回去,我虽然头昏眼花但本性卑微,极会看人脸色,知道他和朋友正在兴头上,于是摇头说你玩你的,我没事。
不是我吹,我的酒量,根本长江长城,黄山黄河那样绵长——
个几把。
陆星嘉不信我,不仅不信我,还他妈无视我,只顾着抬头同我背后的人讲话。
和他讲话的这个人还挺高,我在夹缝中生存,十分困难。陆星嘉和那人似乎有片刻的僵持,然后他妥协了,松手了。
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酒柜附近休息了,把玻璃杯跟传家宝似地护在兜里。两条修长紧致的腿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及膝的红色裙摆边缘有一圈流苏,和大白腿一起一伏地晃荡,可他妈好看了。我顺着腿的线条往下看,这人的小腿也好看,瓷一样白,瘦,但不干巴巴的,线条很美,特别是脚踝,凹凸分明,跟米开朗琪罗雕塑出来似的,美得令人敬畏。
但我不信教,于是我伸手去捉住她右脚的脚踝,用拇指摩挲突出的踝骨——人对美丽的事物,欲望和敬畏从来无法妥协。我在这一刻倒也没有很变态或者很情..欲的想法,我只是说你这里应该有个纹身,会很好看的。
脚踝的主人就轻轻地笑了,说那你觉得纹什么好呀?
啊,妈的。
我认出来她是谁了。
但我还是要把我想说的话讲完,于是我朦朦胧胧地抬头对蓝山说:
纹一只鸟吧,纹一只不死鸟,我给你画。
蓝山没有理会我的胡言乱语,她很纵容我,陆星嘉不让我喝的酒她让我喝了,替我斟满一杯。然后说谢谢。
我轻轻吹走酒上的小细泡:“谢什么?”
“今天外网登的两张图。”
“不客气。”我反应很平淡,也早就收回了那只不合时宜的手。当然我在这个时候反应平淡主要还是因为脑子不清醒,所以不能多说,否则根本就是胡言乱语大盛会,明天我就得凉。蓝山这时候看我的表情就很有意思了,大概是觉得我很有趣所以眼神十分欣赏,她看任她看,喝完这杯酒我就和她要钱,一分钟一百,拒绝微信支付,提现还他妈收手续,好歹也是几毛钱,老子我血亏。
“对不起。”
我还在计算蓝山该给我多少钱,她这么一说我就不算了,抬起头来看她。
“连累了你被群嘲。”
“……”
我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期待,大概两者都有,或者都没有。总之我没说话,又开始算账了,甚至要涨价,为了蓝山这倒霉的道歉缘由,我要提价到一分钟五百。
“要赔罪吗?”
我摇摇头:“什么都不缺。”
“那样最好。”
蓝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伸手来揉一揉我的头发。我闭目养神说你要避嫌,但我没听到她的回应,我只知道她的手指滑过我的后颈,我立刻就有了反应。始作俑者浑然不知,顺着我下颔的线条如蛇一样爬到我的锁骨,替我整理衬衫的领口。
做完一切后蓝山站起身来,柔柔地说了一声再见,高跟鞋哒哒哒走远了。
蓝山离开后,我平静地喝完酒平静地去洗手间,把自己整顿的清清楚楚,才从内衣里摸出那张十分钟前就让我分外不适的异物——它好精致,贴了一张标签,写了四个数字。
啊哦。
蓝山给了我一张房卡。
第45章
我常在想如果这个故事原本就发生在意大利,那么它应该具有黑手党的色彩,这样一部单纯而烂俗的狗血小说至少拥有了些许神秘感。今天的情节应当算作是一次情报交易,信物是口红和房卡,那么我所拥有的和我想得到的,又各自是什么呢?
问得好,于是我决定直接求证交易的另一方。
酒壮怂人胆,我摸出房卡之后没有停留太久就去赴约了。我按了按门铃以示礼貌,但无人响应,就很痛快地刷卡进门,听到浴室里水声哗哗。过了片刻蓝山裹着浴袍出来,看到我后愣一愣神,点点头说你等我一会,然后她扯了件衬衫重新进浴室去了。我轻车熟路地打开电视又倒了两杯红酒,蓝山只喝红酒,美容养颜又不伤身,娇贵得很。
红酒的牌子我不认识,但倒出来的色泽是很诱人的红色,我看着俩高脚杯端端正正地并排站着,掏出手机给它们俩拍了张情侣照,忽然有些依依不舍:它们即将要进入两个不同的身体里,此时此刻大概是生离死别前的含情脉脉了。
拍照片的时候蓝山出来了,她像是一团行走的热雾,走到哪,哪儿的空气就变得灼热起来,连带着我一起。我看着镜头里的俩高脚杯,也看着贴过来看我在做什么的蓝山。蓝山的身上有尚未干涸的清澈的河,浸着衬衫留下支流的脉络,衬衫变得半白半透,就好像冰川期的世界地图,放眼望去起伏分明,山川河流白净得纯粹利落,未完成的梦想就又多了一个:我怎么就没成为一个雕塑家呢。
蓝山走来不是为了看我,而是和我一样盯着那两杯酒看了很久,然后问我:
“红酒对瓶吹是不是很没情调?”
呃,我点一点头:“它们大约也不会很开心。”
蓝山轻轻“哦”了一声,伸手拿起杯子:“那这样吧。”
她没有问我——实际上我的意见也不重要——她自顾自地把一杯红酒倒入另一杯里,两者混合在一起,蓝山于是很快乐地说:“这样它们就不会分开了。”
我心底腾然生出一丝隐秘的快感,甚至要笑出声来。
蓝山从来是善于察言观色的,但从前她绝大多数是不懂装懂,就不如此时此刻要更体贴:“这样做会让你开心吗?”
我点一点头。
然后蓝山低低地笑了:“那我们能不能做点更开心的事?”
完全可以。
蓝山今晚似乎很依着我,所以我的提议她都非常爽快地接受了。我难得有这样的经历反倒有些一惊一乍,这样一来画画的手就有些抖了,在蓝山干干净净的脚踝上留下丑陋的痕迹。
“你紧张了。”
“酒喝多了。”
说谎这种事我现在好像张嘴就来,但这两笔的确很糟糕,于是我用卸妆水打湿的化妆棉洗去,蓝山的脚踝就再次变成了一张原始的画布。我再次动笔之前忽然有一点奇怪的遗憾——画布会不会因为易于涂改而不被珍惜,所以世人常更容易对落笔不悔的作品饱赋深情。
坐在飘窗上的蓝山大概没有我这样多愁善感,她端着酒沉默,偶尔看月亮,偶尔看我,偶尔因为化妆刷掠过的皮肤发痒而缩起脚来,于是我会发脾气让她安分,蓝山就很乖地不动了,再痒也不乱动了。
我事后必然有那么一丝忏悔:我好凶。
但当时我在搞艺术创作,除了眼里那只鸟我什么都不想。
我用蓝山留给我的口红在她的脚踝上画那一只不死鸟,用最细的化妆刷勾线,蓝山的脚踝形状好看犹如艺术品,我落笔的瞬间蓝山轻轻颤抖,这尊细腻饱满的艺术品就活过来了。这一个“复活”的过程令我很是兴奋,于是就不再去管是否玷污了她。
我只是很惋惜:“这支口红还挺贵。”
蓝山笑我的天真:“身外之物,生死由命。”
我流泪了,她好哲学。我要怀疑蓝山是不是和我一样有病了,因为她在某些时刻也很哲学,甚至有一点我的影子。这样一来我反而很替这支口红高兴,用它做颜料来作为蓝山脚踝上一只不死鸟的蓝图,我要是它做梦都能笑醒。
红色好正,我下笔极深,远远地看像是蓝山流了血,脚踝上有一只血做的鸟,展翅欲飞,留下被我手侧不小心轻易晕染成的胭脂色,我没有擦去,让它成为了这只鸟的航迹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