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爆炸声，还有从天而降的大石。
秦安修城墙，余下的边角石料不少，其他地方的投石机准度极差，一是因为投石机做得差，二是投石的兵卒多半是文盲，如今在秦安城墙上的投石机，都是程卿亲自监督整改过的，至于投手，则换成了县学里的学生。
平时的军事训练课，此时派上了用场。
每次投中了目标，年轻的投手们都欢呼雀跃。
地上有爆炸，脚下的土地变得危机四伏，天上还要掉大石，双重险地让齐军损失惨重。
直到在慌乱中撤退到离秦安县六七里外，齐军才获得了短暂的喘息。
这仗还怎么打？
阿古拉没想到会在秦安载这么大跟头。
断肢受伤的骑兵还在哀嚎，更多的伤兵留在了秦安城外没救回来，除了士兵的牺牲，还要战马，那是只有草原才能养出的良驹……
有心腹建议绕过秦安，继续朝着兰州前进，等将西北一地收入囊中再来收拾秦安县这块硬骨头。
阿古拉生气，小小的火器，就吓破了这些人的胆子，简直丢草原勇士的脸！
“要破此局，又有何难？”
阿古拉吩咐了几句，几名将领带各自带着百人骑兵离开。
阿古拉骑在马背上望向秦安：且等着吧！
……
看到蛮人退兵，秦安城墙上阵阵欢呼。
不知谁带头喊了“秦安必胜”，城墙上便全是这统一的口号。
荣九还有点愣神。
这就胜了？
是不是太草率了。
早知如此，他为什么要急吼吼跳出来劝降，应该继续潜伏在毕勒贡身边才对。
荣九懊恼极了，草原人并不像传说中那么鲁莽憨直，荣九打过交道的草原人都很有心眼，像毕勒贡这么憨的并不好找。
“我还以为蛮军有多厉害！”
荣九用充满期盼的眼神看着程卿，威力这样大的火器，不知西北军装备了多少？
如果每座城外都埋几百上千个，何愁打不赢蛮军啊！
所有人都在高兴，唯有程卿心中并不乐观。
“你别高兴太早了。”
地雷这东西，她若造的多，自然会装备整个西北军，可惜她手里也没有多少，辛辛苦苦攒下的家底，已经全部用在了这次防御中。
就算把秦安城外全部用“地雷”包围起来，敌人也并非没有破解之法。
程卿拍拍荣九肩膀，让荣九一起下城墙。
“你这次既已暴露，就不能再踏入草原了，被阿古拉的人抓住，会把你千刀万剐的。”
荣九摸着脑袋笑，“情况紧急，我哪里顾得上别的，以后再往草原贩货，我不亲自出马。”
他并没有打算就此收手。
距离“大人物”的目标还远着呢。
留在部落的伙计们荣九也不是太担心，他被毕勒贡带走之前，让那些伙计伺机逃走，部落里的看守者以为盯着货物就行，其实荣就根本不在乎。
和那些个精心培养出来的伙计比，货物算什么？
别人走私是为了赚银子，荣九跑了这么久，赚到的银子都贴在了生意中。
多亏银子开路，他才能在几个部落中混的如鱼得水。
荣九急于将自己在草原收集的情报告诉程卿，一下城墙却看见了那抹熟悉的倩影，荣九顿时分了神。
何婉听说打退了蛮军，带着几个女管事从织坊赶来了，大家都穿着绑袖绑裤腿的衣服，换下了累赘的衣裙，看着端是英姿飒爽，把荣九都看呆了。
何婉也没想到会看见荣九。
当然此时并非寒暄叙旧的好时机，何婉只冲荣九点点头，走到了程卿身边问道：“还能拖多久？”
程卿轻轻摇头，“拖不了多久，阿古拉很快能试探出秦安的虚实。”
果然是如此。
何婉倒也不失望。
就算抱着必死之念，能多活一会儿她也不会拒绝。
何况拖得越久，越有可能等到援军，大家就有了生机！
何婉看了看城墙，“除了老弱病残，其余百姓都参与守城，咱们是不是能拖得久点？”
程卿不止有过一次守城的经历，何婉所说的办法，程卿早就想过了。
民心凝聚，有时真的能创造奇迹。
但民心凝聚是需要契机的。
程卿自己站上城墙就有这个打算，她这个知县都跑了，整个秦安的民心就会涣散。
程卿必须要守到最后。
除此之外，还得有别的什么事刺激一下，让秦安百姓们战胜恐惧，走出家门，加入到守城的阵营中。
蛮军受挫，是一个契机，让秦安百姓们知道蛮人并非不可战胜。
但还不够！
程卿没想到最大的刺激会是阿古拉赠送的。
下午时分，齐军再次攻城。
这一次，冲在前面的已经不是齐军士兵，而是大魏子民。
是那些没有及时进城避难的乡民！
被阿古拉从乡下找出来，凑足了几百人，以长矛和鞭子驱赶着，在最前面开路。
阿古拉则带着大军跟在乡民们身后。
如果还有地雷，先炸死的也是大魏子民。
如果秦安城墙上再投石，砸死的还是大魏子民。
来吧，火器和巨石，箭雨和兵刃，都落在这些魏国乡人身上，那场景想必会很壮丽。
阿古拉的怒火都变成了幸灾乐祸。
他要看看，程卿够不够狠！
若真的够狠，就把那些阴招，施展在这些魏国乡民身上吧。
第801章 ：羔羊的疯狂
乡民排成了一排，齐军在后驱赶。
队伍一点点往前推进，靠近秦安城墙。
乡民们不敢停下脚步，因为他们身后是敌人的长矛和大刀，稍微落后一点，就会被恼怒的敌人杀掉。
西北的腊月真冷啊。
乡民们躲在家中，被蛮军将领带兵抓来，走过尸山血海，有人后悔不听衙役的劝说进城避难，亦有人在巨大的恐惧中崩溃。
秦安城墙上寂静无声。
守城的兵卒们握紧了手里的武器。
县衙的衙役们懊恼：前几日就该强硬些，不管这些乡民是否愿意，都带回城里安置，如今就不会沦落为蛮军的人质！
守城兵卒和衙役还能稳住心态，那些民勇们就比较难了。
等齐军驱赶着乡民逐渐靠近，有民勇认出了熟人，当即情绪崩溃。
“二爷爷！”
“婶子。”
“那是村里的七叔……”
越来越多的熟人被辨认出，城墙上骚动起来。
守城的兵卒不知该如何是好，都在等着程卿的命令，殊不知程卿心里同样是天人交战。
敌人越靠越近，对秦安就越不利。
顾及着走在最前面的乡民，秦安无法先发动攻击。
这和程卿在淮南五河县赈灾防疫时下令射杀平民的情况有些像，又不完全像。
那时候程卿分不清冲击防线的平民是不是长巾贼的奸细，五河县聚集了淮南很多灾民，程卿不能放任疑似染疫的平民冲垮她辛辛苦苦建立的防疫防线。
在那些人不听劝阻的情况下，为了避免形势恶化，程卿果断下令杀掉了带头的平民。
这件事让她被先帝一撸到底，成了无官无职的庶民。
不管先帝后来是否起复她，程卿对自己当时的命令都从没有后悔过。
但那次和眼下不一样。
冲击防疫防线的平民是主动的，这些被驱赶的乡民是被动的。
乡民们不想破坏秦安的城防。
让程卿下令射杀，她一时无法做到。
理智上，程卿知道几百乡民无法和身后的一座城池相比，而且她早已下令让乡民们进城避难，这些乡民抱有侥幸不愿进城，如今沦为齐军的人质，程卿不必对谁的性命负责！
而且她一旦开了这个头，那阿古拉无疑是种鼓励，秦安就这样被其攻下，阿古拉还会把这招用在其他城池。
无视这些人质的性命，照常防守，是程卿最好的选择。
道理么她都懂。
情感上她难以决断。
自己已经变了吗？
几百乡民的命，在她眼中已经变得轻贱了？
埋在城外的地雷，在齐军上次攻城时并没有被完全触发，随着乡民被齐军驱赶着靠近城下，终是有乡民踩中了地雷。
爆炸声再起。
这一次，收割的不是齐军的性命，而是数个乡民直面了震波。
对威力巨大的新式火器开发，孟怀谨让程卿慎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