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前倒是听说,这越是聪明的女子啊,这一辈子里却更要糊涂在几个时候儿……我这话儿,便是星楣和星桂两位姑娘年岁小,未必知道,可是周妈妈相信却是明白的吧?”
周氏便是面色微微一变,赶紧抬眸看廿廿一眼。
廿廿与星桂和星楣两个对了个眼神儿。其实也都听懂了。
廿廿先是含笑装傻——反正也傻了不是?
“我哪儿傻了?倒要听王姐姐解说解说。”
王佳氏轻哼一声,“这会子你又精明起来了,反倒来推我犯傻?我才不……”
廿廿知道瞒不住王佳氏了,这便也索性一笑,伸手捉住了王佳氏的手去,搁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王佳氏不由动容。
“侧福晋,你,你……”
廿廿含笑点头,“要不说王姐姐才是最聪明的呢,一说就准。”
王佳氏轻轻叹了口气。
在十五阿哥的后院里,她前后见过沈佳氏、王佳氏有喜,但是却从未有人如眼前这位侧福晋一样,肯将她的手直接放在肚子上。
动作虽简单,却流露出多大的信任啊!
王佳氏便深深吸一口气,“你别说我聪明,我担不起,也更不是实情——侧福晋,我倒要提醒你一声儿,不独我先前怀疑,实则那位也早就起疑了。”
廿廿知道王佳氏说的是侯佳氏。
廿廿垂下眼帘,“我知道,终究是瞒不住的。”
便是现在还没显怀,可是等回京之后,肚子必定大起来。那阿哥所的后院就那么巴掌大点儿的地方,各房窗户都彼此能看见,还往哪儿藏啊?
王佳氏便也叹口气,“……这是你的好日子,却又何尝不是你的苦日子?总归你趁着这几日还得空,好好儿预备预备吧。”
廿廿轻阖双眼。
王佳氏说得对,经历这些年宫廷生活,真正的重大考验这才来了。
“多谢姐姐提醒我。”廿廿豁然睁开眼,偏头看向王佳氏。
虽说心下也是忧虑,可是既然想明白了,廿廿的心便也沉静下来。
终究事已经到了眼前,只有面对。
“……既然王姐姐将话说到这儿,我倒要先问王姐姐一声:王姐姐如何待我?”
王佳氏眯眼迎着廿廿的目光,“侧福晋若是担心我也心有盘算,那我今儿就白来了。”
廿廿摇头,“我自相信王姐姐绝不会盘算我肚里的孩子。我从进门起,防备过谁,却也没有当真防备过王姐姐。在我心里始终知道,王姐姐是与她们不同的。”
“我想的是,王姐姐你——可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在这深宫里,就算有皇上和阿哥爷的呵护,但是他们两位终究有更要紧的天下大事要忙碌,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守在她身边儿。
在女人的世界里,她需要帮手,她不能继续孤单一个人下去。
况且正如王佳氏所说,她如今身子的状况真的会叫她脑子变慢、变笨。这样的情形之下,若只是单打独斗,情势就对自己更加不利。
此时此刻,王佳氏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廿廿已经伸过了手去,可是王佳氏却还是没有接。
王佳氏垂首想了想,却是缓缓道,“侧福晋抬举我了。我能帮到侧福晋什么去呢?我有能力办到的,不过是我自己不给侧福晋添麻烦就是。”
“姐姐太过自谦了。”廿廿握住了王佳氏的手去,“姐姐一来饱读诗书,二来聪慧冷静;三来,姐姐更是后院里最了解侯佳氏之人……哪怕姐姐能帮我多看一眼侯佳氏,如今日这般将她的动静提醒我一声儿,便也是帮了我莫大的忙去。”
王佳氏还是有些犹豫。
廿廿道,“姐姐的顾虑,我也都明白。姐姐若帮我,便是要弃了侯佳氏去,这在侯佳氏眼里必定是背叛。凭她的性子,她必定不会与姐姐善罢甘休。”
在这深宫内苑里,王佳氏无宠、无子,也没有太得力的母家亲人帮衬,故此王佳氏需要自保。这些廿廿都明白。
“……我只是与姐姐说下:若姐姐肯帮我,那我自是与姐姐休戚与共。从此后,倘若有人敢对姐姐不利,我必定挡在姐姐前头。”
王佳氏霍地抬眸,静静看了廿廿半晌。
“……距离回京还有些时候,侧福晋还有工夫细细预备。至于侧福晋今天说的话,也容我回去再想想。”
“也请侧福晋先听一句说在前头的丑话:我这个人呢一向不喜欢掺和进旁人的恩怨里去,故此今儿侧福晋说的话,我大半终究还是要拒绝的。”
王佳氏说完这便起身告辞,“我得回去了。说是来给侧福晋请安,那便也不方便耽搁太久。侧福晋好好养着吧,我改日再来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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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真是冰做的人儿吧?怎么是这么难焐热的?”王佳氏走后,星楣都不由得嘀咕。
廿廿却是心下反倒越发笃定,“她许是多少有些儿待价而沽的意味,可是也反因为她如此,我倒更觉着她值得。”
星桂想了想也道,“就像诸葛孔明还非要让刘皇叔三顾茅庐呢!其实心里早就向着了,可是就要故意这样考验考验刘皇叔的诚心。”
第342章.342
342、
廿廿含笑点头,赞许地望星桂一眼。
“你说得对,倘若她当真对我无心,那她今儿就不必来,更不必说下这一番话去……她虽说不愿轻易为了我而背叛侯佳氏,可是她今儿来提醒我,其实何尝不也是已经背弃了侯佳氏去?”
星楣便也点头,“可是奴才就是着急呢,她要是答应就赶紧答应啊!”
廿廿摇摇头,“这些年她与侯佳氏相处下来,侯佳氏不管是出于真心还是利益,必定也给过她诸多的好处去……她也是重情重义之人,才会这样难以取舍。”
“既如此,我便也更觉她人品贵重,才更想与她好去。”
星楣皱眉道,“格格,那咱们现在该做些什么?”
廿廿摇头,“以不变应万变,咱们静静等着就是。凭侯佳氏的性子,她既然已经起疑,那她终究会亲手将王佳氏一点点儿推到我的身边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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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完八月十五,原本是乾隆爷的万寿节与中秋节连着,都是喜气盈盈的,可是十六这日十五阿哥回来,却是有些闷闷不乐。
只是廿廿怀着身子,十五阿哥在廿廿面前也极力克制着,依旧含笑陪着廿廿用晚晌,还讲了半天的笑话。
可是廿廿又如何瞧不出阿哥爷心事重重来?
廿廿一时猜不透十五阿哥心下的沉重所为何来。毕竟福康安那边刚传来捷报,捕剿廓尔喀之战,大捷已然在望。况再加上皇上万寿和中秋节两件喜事,阿哥爷又有什么烦心的事儿了?
廿廿不好问旁人,这便悄悄儿找了绵宁来。
男孩儿一过了十岁,个头儿便是蹭蹭地长,廿廿总觉绵宁每次来好像都又长个儿了。
如今再不是廿廿当年抱在怀里的小小婴孩儿,已然是青葱少年,眉眼张开,隐隐然已经有俊朗精干之色。
绵宁悄悄儿禀告廿廿,“……皇玛法的万寿节和中秋节,结果七姑父都没来热河觐见。在接到七姑父的寿礼和请安折子,却没等到七姑父的人来,皇玛法发了大火,将桌上的砚台都给砸了。”
“过完了中秋,皇阿玛今儿一早上就下了旨,说将从前给七姑父每年五百石的米给裁了。后来还是顾念他家在京的人口多,这便还给留了点儿,变成每年春秋两季,各赏给米一百石……”
廿廿心下便是咯噔一声。
绵宁所说的“七姑父”便是七公主的额驸——喀尔喀部忠勇亲王、固伦额驸拉旺多尔济。
那是一桩七公主下生两个月,就指婚给了这位小女婿。小女婿两岁就被乾隆爷接进内廷来养育,故此两个小孩儿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地长大。
原本是天造地设的好姻缘,只可惜七公主早逝,两人连一个孩子都没能留下。
只是即便七公主早逝,乾隆爷也依旧将七额驸如亲生儿子一般看待。在七额驸所上的折子里,一向也都是称呼乾隆爷为“汗阿玛”而不是“皇上”。
这样从小就在内廷抚养长大,与皇上情同父子的额驸,怎地就忽然好端端地不回京来,赶上皇上大寿,还有八月十五这样的节日,都不来见见的?
廿廿转眸望向窗外。
如今皇上已是八十二岁的老人家了,说句不好听的,这大寿是过一年少一年。这一年的没赶上,下一个还有没有都不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