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模糊了视线,宁清连翻找散开的芙蓉石都不易,这一刻他早忘了自己的修士身份,只凭借着本能找寻,手中的芙蓉石被他握紧,丝毫不敢松开。
可找来找去,始终是差那么两颗。
宁清红着眼去看这一片绿荫,生生呕出口血来,有多久没这般伤极攻心了?他记不清了,可他现在好疼,比株连子母蛊还疼,是自心底传来的撕裂感,几乎要把他整个人消耗殆尽。
“别这么对我……溯回……”宁清视线模糊一片,恍惚间,再也没人来扶他了。
玄天宗核心弟子宁清倒在了南疆,是以心疾复发性命垂危;蛊医中无擅诊治心疾者,鬼医第一人又刚离了南疆,宁清这一倒,无异于死讯将至。
懂些道家医典的南思远摇了摇头,“伤情,伤己,何必。”
“观主……你快别说了……”被其他玄天宗弟子盯得瑟瑟发抖的小童扯了扯南思远袖子,这宁道友身为玄天宗第一美人,人气简直不要太高好吗,他们观主讲话那语气跟幸灾乐祸似的,待会儿他们要是被玄天宗弟子揍了算谁的份?
宁清这一倒,连宁九尘都难得来看了他一眼,不过那神色依旧冷肃,也不知道他是来探病的还是想趁机把人掐死。
“他自己不愿醒,旁人又有什么法子。”南思远自是淡然。
“不成器的东西。”宁九尘冷然。
“九尘长老也不能这么说,玄天宗除却容榭道君,就数宁道友资质最好了吧?他要是死了,也是你们宗门的损失。”南思远保持着一丝笑意,宁九尘和宁清什么关系他不是不清楚,但这不妨碍他发表己见就是了。
宁九尘冷哼了一声:“宗门自然舍不得这般资质的弟子,清玄道人不日便到,你们也不用围在这儿惦记他死不死。”
宁九尘这话说得气人,可他又是宁清名正言顺的师父,在场辈分最高的元婴老祖,谁又能说他一句不对。
东境千鹫宫
地宫寒潭的南山远翠仍绽,颜淮一手抵颚发着呆,亭中空酒杯是个摆设,偌大地宫寒潭唯他一人。
宁清垂危之事戎肆没打算告诉他,舒华宴听了这消息也只道:“不说也好,别让他扰了颜淮清净。”
“这般欺瞒府君,你们就不怕他问罪么。”周觉似笑。
舒华宴拢扇,视线一沉道:“你我皆知颜淮的性子,他虽为府君,但若非事关宴止,向来是最不计较的。”
“要利用府君这份善么?”
“不是利用,是帮他断了不该有的杂念。”
颜淮记不起来,也想不透彻,他对宁清是什么情绪,只是那人眼泪一掉,他连拒绝都艰难。
他不喜欢吵闹,宁清伴他时,总分外安静,惯是一身荼白的人何时换了云水蓝,颜淮没在意过,直到那人踉跄跌在他脚下,颜淮才惊觉,有些事,不知从何时起开始变质了。
可即使如此,颜淮也不会让任何人扰了宴止谋划,没有人可以,阻拦他主上的大业。
再说极北域,消息传来时已是入夜,本静坐思量如何对付极北域妖族的景容拂袖起身,惊错又愠怒:“折澜垂危?!”
“禀……禀少宗主,南疆讯,宁师叔心疾复返,危在旦夕。”传令弟子一拜,不敢去看景容神色,玄天宗谁人不知少宗主和宁清师兄弟最亲,如今师弟危在旦夕,景容又怎么可能放心得下。
“轻,轻云峰弟子何在?!清玄师叔呢?!”景容一顿,颇有些气息不稳,宁清心脉经清玄道人调理早已平稳许多,如今怎么就复发了?!
“清玄道人已急赴南疆,不日便达。”
“所以,折澜心疾为什么会复发?”景容复问,心底隐隐有那么些猜测,又不敢确定。
“听说是,中了妖族株连子母蛊之毒,为除蛊牵连了旧疾。”传令弟子答他。
“株连子母蛊?!”这事景容并不知晓,如今听人一说,方觉他不在的时间里,自家师弟受了多少苦。
“蛊解了么?”
“尚是未知。”
“……”景容闭了闭眼,“清玄道人到了南疆立即传讯于我。”
“是,少宗主。”
……
南疆冬日无雪,唯有阴天描摹,沉做一处去;续命丹温养着宁清心脉,但他一直没转醒趋势,只那么静静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宁清浸在虚无梦中,是柳下一顾,晴日温温,颜淮正站在柳下看他,就那么看着,一句话也不说,宁清已觉足够。
又或是瞬息间回到他们常去的竹林里,溯回一指黑布蒙眼,静静听宁清吹奏简单笛曲,任竹影婆娑,风也温柔。
他俩待在一处时总很安静,宁清倦了会靠着溯回肩去看天,然后伸手挡住光,偏要摊开五指任光细碎泄下,他再轻叹一句:“今儿真是个好天气,溯回。”
溯回会握握手中笛,或是轻拍他肩,表示自己有在听。
溯回一向话少,无论是溯回还是颜淮。
他不介意当颜淮一辈子的眼睛,也不介意永远牵着他走,为他诵读篇章,给他讲山河万里,云水万川,也讲寻常巷陌,氏族宗门。
可颜淮将他尽数忘却,如今的颜淮举世无双,身边也不再需要他陪。
宁清一阵恍惚,又回到了最初的柳树下,那人一袭玄衣,黑布蒙眼,就那么静静地站着,朝他伸了手。
“颜淮……”宁清一步一顿,却是十万分坚定地走向他。
纵然前路深渊万丈,他仍要,仍愿走向他。
☆、第 105 章
清玄道人抵达南疆时,宁清依旧没有转醒趋势,他是那样安静地躺着,就像睡着了。
清玄道人早给宁清备下的续命丸所剩无几,好在有弟子轮守确保他安危;清玄道人替人诊了脉,还没下论断,宁九尘就匆匆来了,半是不情愿地拜道:“清玄师姐。”
“他终究是你徒弟,你又何必如此。”清玄道人没起身,捏着宁清脸喂了粒丹药后才回头去看宁九尘。
“我没有和魔族勾结的徒弟。”
“你……罢了,出去吧。”清玄道人挥了挥袖,她这二峰之主并非浪得虚名,宁清先天心疾又有后天重伤她都能救回来,如今这人还有一口气,就别想从她手里死出去。
清玄道人对宁清穴道施了针,辅以灵力促进气血顺畅,早备好的药包现下命弟子煎煮即可。
宁清醒时又呕了血,是淤积多日的郁结心血,吐出来反而有利无害。
他抬眼时那满眼苦涩难言,眼底散开的水光也凝成了泪,清玄道人抬手按了按宁清眼角,声调偏低些:“你可别哭,你这一哭,我总觉世人皆负你。”
嘴硬心软,清玄道人可称为第一人,她时常训斥弟子,要论疼人,偏也是一等一的,宁清自幼体弱,养在她轻云峰下调养,她知他心慕医道,但宁清的资质不适合医道也是事实。
清玄道人可以说是看着宁清长大的,宁清这孩子,打小生得好,性子也温,可他自幼汤药调理,并无同龄玩伴,他师父宁九尘常在宗外,一年到头也见不着一面,更别提教导。
宁清是从什么时候起自卑怯懦起来的,清玄道人记不清了,但如果要追究,他们这些师长都有责任,把一个体弱的孩子放在一处养着,不闻也不问。
宁清没有同龄玩伴这事是在他十四虚岁时改善的,宁清自己偷偷在宗外捡了个乞丐,宁九尘从不管他,又有林无端的包庇,他们也就这么顺顺当当的结伴玩耍了四年。
宁清的资质就是在这四年中得到极明显的提升的,从筑基入金丹,是何等的旷世奇才。
景容收了他入凌霄峰下,这事清玄道人早有预料。
宁清这孩子素来是个惹人疼的,他生得好,性子也好,又肯吃苦努力,将来定是修界中流砥柱。
清玄道人是这么想的,可变故突生在宁清十八岁那年,衡山剑派少掌门杨嵩的拜访,同时也带来了恶事。
宁清捡来的那个瞎子玩伴有魔修血脉,是当今世上魔族唯一的余孽。
世间似乎从未善待过宁清,他珍视的玩伴就这么被判了死刑,连宁九尘都被惊动回了宗。
他不是来护着他的嫡亲弟弟,亲传弟子;他是来亲自惩戒魔族的。
一心想护住那魔族的宁清有多狼狈,命悬一线又几番,清玄道人的珍稀药材几乎给宁清掏了个遍才留住他一命,甚至连一向中立的掌门师兄都忍不住开口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