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委实不是什么好的开始,不过俗话说得有理,“不打不相识”,自那以后,两个小少年的交集渐渐多了起来,慢慢也成了很要好的朋友。只是对于自己的身世,这俩人一个刻意模糊,一个讳莫如深,最终谁也不是很知道对方的信息。
即使后来琅泠接手了听风阁,并将其发展成了江湖第一的情报组织,出于对朋友的尊重,他也从来没有查探过赤随的出身之类的私事。
活在这个世界上,谁能没有点不想说的秘密呢。
只是他真的想不到,赤随会跟蛊魔岭有关系,还是在这种时候,以这种方式被他得知。
如果这样的话,赤随和苍耳……会是认识的吗。
琅泠低头看了看苍耳的脸,忽然想起当初赤随看见苍耳的脸时,那过分的震惊。
也许是因为他沉默的时间太长,暗枭忐忑不安地唤了声:“阁主大人?”
琅泠顿时收回了思绪。
“要停用‘毒凤’阁下制作的药么?”暗枭请示到。
“不必。”琅泠淡淡开口,“他没有什么坏心,我不至于连相处十几年的朋友是真朋友还是披着羊皮的狼都认不出来。他会躲着你们,也许是因为那药引子不被常人接受罢。”
作者有话要说:苍耳:安静的睡美人
☆、第六十六章 密谋与血色(七)
暗枭动了动嘴唇,看起来还想说什么似的,只是琅泠的神情充满了“不必再说”的坚定,因此也只好按捺下去,只应道:“是,属下明白了。”
琅泠微微颔首,沉思片刻,还是吩咐道:“给那名暗卫传信,告诉他若是能等到赤随,就跟着他,若是等不到就算了,先行返回罢。”
暗枭再次应了,见琅泠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略有些担忧:“阁主大人,您的头疼……”
“不碍事,最近休息得不好而已。”琅泠语气缓和了些许,“已经比以前好多了,自从……”
他低头看了苍耳一眼,语气又柔和三分:“自从遇到他之后。”
暗枭不由自主地跟着看了他怀里的那人一眼,接着就意识到什么,忙把头低下来。
作为琅泠身边最得力的下属,他自然也是知道苍耳这一次伤得到底有多重。能在这样的伤势下完成反杀,说句实话,他从心底里感到钦佩。
不愧是他们阁主看上的人。
“还有什么事么?”琅泠好似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语气很快恢复到原先的冷冷淡淡。
暗枭被他这语气一刺,猛然回过神来,这才惊觉自己险些忘了正事,忙汇报道:“属下已经查清,当日房间内除了那四名九星宫和乾玉门的余孽,多出来的一人,正是江湖上传闻失踪已久的‘万形’万俟拂。他久未出世,世人皆以为他死于某处,但其实他早投靠松边派,这些年一直在为松边派暗中除去挡路的人。这次松边派派他出来,应当是针对阁主您的。”
琅泠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松边派。”他冷冷地说,“大门大派的斗争牵一发而动全身,我只是不想与他们鹬蚌相争,叫墨鸾那魔教当了得利的渔翁祸乱中原,他们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于我,甚至敢妄动我的逆鳞,真就觉得我好欺负,当我怕了他们不成!”
暗枭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琅泠动这么大火气。他战战兢兢地伏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琅泠阴沉着脸许久,还是苍耳因难受皱起的眉头唤回了他的神智。他脸上的表情一瞬缓和,不管人能不能听见,先低声哄了两句,又用手指将苍耳皱起的眉头抹平,等到苍耳又安稳下来,这才转向暗枭,若有所思地说道:“我记得,松边派现在的掌教,是有个妹妹的?”
“是的。”暗枭答道,“因为是老掌教的私生女,所以最初不被承认,在松边派过了不少苦日子,后来被松边派现任掌教又认了回去。松边派掌教表面上还是很重视这个妹妹的,但是经我们的人探查,这两兄妹的关系实际上势同水火,并不友好。”
“派人去接触一下。”琅泠半阖起眼,“问问她,对掌教之位有没有兴趣。若是有,听风阁可以承诺全力支持她。”
“可……”暗枭犹豫到,“这位虽然不是出身嫡系,到底也是松边派的大小姐,她真的会愿意与我们合作么?”
“我曾与她见过一次,那女人的野心绝对不小,不要小看她。”琅泠目光深邃,半晌,毫无温度地一笑,“再说了,掌教之位,想要的人不是多的很么?”
暗枭在这笑中浑身都哆嗦了一下,诚惶诚恐地应了,琅泠刚说了“下去罢”,他就如蒙大赦一般溜了出去。
实在是阁主大人身上的阴森感太过明显,他顶不住了。
琅泠看着他狼狈而逃的背影,没有什么诚意地扯了扯唇角,接着垂下眸来,依旧注视着苍耳的面容,只是那唇角的弧度一点点低垂了下去。
他的目光很是宁静。悲伤聚集在那宁静中,像是汪着一片波涛汹涌的海洋。
但这悲伤只外露了一瞬,就被主人小心翼翼地包好,藏回到最深的海底。
这时外面远一点的地方传来了一串鞭炮的爆炸声,还有小孩子的嘻嘻笑声。只是一串鞭炮还没响完,就有女声开始河东狮吼:“哪个讨债鬼偷了家里鞭炮了,现在放完了过年了放什么!一个个的,都讨打!”
琅泠侧耳听了片刻,才恍惚意识到,现在离年关,似乎也就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他俯下身去,再次与苍耳额头相贴,低声说:“我问过你没有,要不要留下了陪我过年?你不说话,我便当你默认了。”
说完,他等了一阵。
苍耳自然是没有办法回应他的,于是琅泠便自作主张地认为他默认了,低头在他额角落下一个吻,喃喃道:“既然答应了,就早点醒啊。”
在他没有注意到的地方,苍耳的指尖轻微地抽动了一下。
赤随是第二天上午踏着晨光风尘仆仆地赶回来的。他回来的时候,琅泠正坐在苍耳的床边,一手握着他的手,一手翻阅着各种文书。
看见他急匆匆地进来,琅泠侧过头,微微颔首:“回来了?”
赤随的脚步微妙地停顿了一下,接着若无其事一般走了过来,伸手去摸苍耳的腕:“嗯,他怎么样了,没有反复罢?”
琅泠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只是安静地挪开了手,让他给苍耳把脉。
眼看着赤随的手搭上苍耳的脉,琅泠突然说:“我要留他在这儿养伤,蛊魔岭那边,会催他回去么?”
赤随顿了一下。
“不会的。”他微眯起眼,意味深长地说,“相信我,没人希望他死。”
琅泠点了点头,给他让开了地方。
两个人似乎在这件事上达成了某种不需言语的默契,琅泠询问了赤随跟蛊魔岭的关系,而赤随回答了他。基于多年的交情,从此这件事将永远翻篇,不会有人再追问下去。
这是他们这么多年的相处之道。
赤随给苍耳把了一会儿脉,脸色稍稍放松了一些。
“情况好一些了。”他低声说道,“不过还是要注意,几天后或许会有一次起热,能不能熬得过去,全靠那次了。”
“好。”琅泠自然地把他放开的苍耳的手又握在手中,“我会看着他的。”
“药引子我带回来了,足够他用的了。”赤随又说道,神色略有疲惫,“也幸亏你将他拿给你的药材都保存得很好,不然这次就真的是危险了。”
“我只是想着,我不需要,但也许他什么时候就需要了呢。”琅泠亦是很疲倦地叹了口气,“谁知道,竟会真的有这么一天呢。”
赤随默然,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我去调配药物了,一会儿就该换药了。”
琅泠低低地应了一声。
赤随无愧于他的医术,配出来的药起了很大的效果,四天过去,苍耳的脸色渐渐恢复了些红润,终于有了点生气。
但他依旧昏迷不醒。
整整四天三夜,琅泠连睡觉都只敢把人紧紧搂在怀里,感受着那人的呼吸小憩一会儿,生怕一个不留神,那家伙就被无常拽走了,去到他再也找不回来的地方。
但这不能阻止苍耳一点点的消瘦下去。琅泠再一次为他暖着手的时候,只觉得这人手上腕上,竟已没什么肉感,只剩下支离的病骨,还在努力地撑起这副残破的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