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邯郸+番外(67)

作者:景相宜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回去吧。”郑鸿又说。

李无波又点点头,调转方向往楼下走。

郑鸿倚在门口不放心地看着,莫名其妙地担心。他左思右想,还是带了钥匙关门出去。果不其然,李无波又在一楼开始抽烟。门前风大,打火机总是点不着火,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尝试,却不知道要背过身拢住火。

于是郑鸿走上前,把李无波往里面拽了拽,伸出手护住打火机。“喏,点吧。”他示意李无波。李无波又打,这回很爽利,火苗“噗”的点着了,他连忙把烟的边缘凑过去燃烧。小小的光源在郑鸿手中亮起,像一个太易碎的梦。李无波咬着烟嘴,认真地吸烟,神情说的上是投入,浓长的眼睫在火光中被镀了一层金塑,此时正亮盈盈地闪烁。

郑鸿陪他抽完这支烟,全身已冻透。他跺跺脚试图回暖,对李无波说:“拜拜。”

“拜拜。”

李无波目送他上楼,又去点一支烟。

郑鸿走上两级台阶,站在原地踌躇片刻,终于还是走回去。

“你……”

李无波侧过脸,夹烟的手因寒冷而颤抖。眼睛像碧粼粼的湖面,一受风吹便递来一封的信,问他如何还不接。郑鸿不由自主后退一步,潜意识里他想逃。

“你为什么还不带我上去。”他说得很直白,又步步紧逼。

“还要我再抽一根烟吗?”

郑鸿这回真的想逃了。

但已经来不及了。

☆、纪念

来不及了。

这个念头在赵邯郸脑子里打转,阻止他第一时间的逃跑冲动。都站到这里了,除了面对其他选择都是错误。

上一次他站在这里是几年前?自从他们被埋进去后南都就成了巨大的坟场,他得逃到天涯海角才能躲避南都吹来的季风。被分解的有机物,石化了的无机物,他们呼吸过的空气穿过高楼广厦的棱角,箭矢般射中生活在另一座城市的赵邯郸,把怪异的幻想填充进他脑海。

他跟他们断了联系,其实他们还在南都。

想象随露水一并蒸发,留下百合淡雅的香气。在这香氛围绕之中,沈宁摘下墨镜,白皙的脸在光下呈现出半透明的色泽,发梢上一些细碎的光点在闪烁,如同积雪山脉表层的浅浅融化。他始终在赵邯郸面前呈现出半融化的状态,随时要被瓦解,伸手去触碰却会化得更快。在最开始的时间,赵邯郸厌恶他坚冰一样冷酷不化的面具,但当沈宁真的卸下防备,他又恐惧水的散失与蒸发。他没有把握。

“我们来了。”沈宁说。

松林轻声应和着他,摇动身躯梳理簌簌的风。

而后是恒久的沉默。

他捧起一束花献给他的母亲,挑了百合最大最洁白的那一束。赵邯郸没有阻止他,因为他的妈妈最喜爱的是玫瑰。沈宁低头在墓前站了一会儿,双手抱在胸前,喃喃同她说了许多话。他说得很轻,近乎是唇语。一个迷茫的小孩渴望他母亲的指引。

赵邯郸忍不住走近他,指尖小心攀住他的手。沈宁予以坚定的回握,掌心里是凉浸浸的汗。

他抚过墓碑上的刻字,他母亲简短的名字。她的丈夫在她附近的墓穴,单独的。他们并不与任何人合葬。

他看着那些墓碑,它们曾经也是活生生的人。可是一旦经过了生与死的节点,他们便不复存在。唯一能够祭奠他们的,只有回忆。

而回忆终将褪色,被人忘却,像从来不曾存在。

压抑已久的情绪冲到最高点,沈宁抿紧嘴唇,眼泪打落在无辜的百合花瓣上。

“阿宁?”

终于……赵邯郸终于回来了。

他没有擦去眼泪,而是就着挂满泪痕的脸颊望向他。美丽是一种资本,辅以充沛的感情更能让人动容。模糊泪光中隐约有他的轮廓,但糟糕的视力无论如何也无法使他看清赵邯郸的表情,或许他有所动容,或许他无动于衷。沈宁闭上眼,感到新的眼泪滑过面颊再次下坠,皮肤上一瞬的温热,随后被北风吹冷。

“你也太容易哭了。”赵邯郸说。

他伸出左手替沈宁抹泪,另一只手依然紧握。他的指纹透过泪水印在沈宁脸上,一压便是一道水痕。左右无人的空地,老鼠也钻出洞去享受清澈的早晨。沈宁抓紧他的手,力道一分一寸地加重,赵邯郸像只软体动物似的放弃了骨骼,任他将手指纠缠在一起。

“好啦。”

赵邯郸侧过头,蓝汪汪的天空没有边际,也没有飞鸟经过。他保持等待,等待沈宁收敛泪水,让耐心通过血液流向心房。实话说,这个场合挺好,很适合摊牌或是收尾,电视里那些警匪片不总这么演。在沉默的墓碑前,在逝者的目光所及之地,说谎变得困难。他尝到一点甜意,来自于谎言的余味。它糖衣般消失在舌尖。

“他们会希望我们好好生活的。”

在清朗的天气说出充满希望的话,连赵邯郸自己都有些被打动了。

但沈宁说:“死人是不会有希望的。”

赵邯郸朝远方看了会儿,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在发呆。他老是不专心,听人说话也半心半意,渺渺远远的一颗心,永远抓不进手里。沈宁几乎以为他要逃避掉问题,他却忽而转过脸来,精美的五官扬起流利的风,把一张无形的脸吹拂到沈宁鼻尖。

“你想听实话吗?”他的语声低沉发酥,隐隐骚动着耳膜,微痒。

“其实是我希望。”

“我希望我们能好好生活。”

他给沈宁的震动不亚于一场海啸。

一开始,只是一滴水的降落,从万里之上的云层下坠,带来海面的小小涟漪,接着雨势变大,不过是比风吹带来更多的波浪。直到海风呼啸,雨落如瀑,掀起数十米高的浪潮,摧毁海边宁静的小城。平淡无奇的话语,不知从别人嘴里听过多少遍,沈宁料不到自己心中会惊涛骇浪。他只能握紧赵邯郸的手,借他的荫庇抵抗心中的狂风。与此同时他感到赵邯郸的目光投注在他身上,微波般的淡光。他能想象自己的模样,仰头祈望的姿态,是万念俱灰的信徒对他唯一神祗的顶礼膜拜。

我早该知道的,当你出现时我就该知道的。你会给我的生活带来改变,但在那一切发生之前,我一无所知。你说出口的希望,就同你说出的谎言一般虚妄,你从未打算在生命中预留我存在的空间,但我却必须拥有你、缠缚你,挤进你有可能心软的缝隙。因为你我分享的是我仅有的世界,我的过去、我的命运、我所有曾引以为荣的桩桩件件,我所有重建的耐心都花费在与你相处的时间里,没有下一个四年再建立这种关系。

那太累了。

“有没有好一点?”赵邯郸问他。

“阿宁,我一直很想告诉你。你不需要那么坚强。”

“我本来就不坚强。”沈宁说,“我脆弱得很。”

“我只是勉强表现得坚强而已。”

“那么……你不用去勉强自己。”

赵邯郸朝他走近一步,把他拥入一个苦涩的拥抱。他的气息如此温热,随着声带振动降在沈宁裸露的脖颈。沈宁忍不住瑟缩,如同被烤热了的刀子反复切割,血肉模糊,热气腾腾,一时间很像是被利索地屠宰,一滴血也没留在血管里,全放了干净。但为了他怀里的一点温暖,沈宁还是站在原地,剖开一条新的伤口,流出旧的血液。他不勉强自己,勉强的就是别人。勉强的是要留在南都的赵邯郸。

所以他之后所说的每一句话,不过是看似正确的废话。沈宁在他面前所流的眼泪,没有一滴流入他的心。

“你当然可以难过,在每一个想哭的时候放声大哭,为每一个理由,为任何一个人。即使理由不够充分,即使根本没有什么感情——像我妈妈和你,但你依然可以,凭什么你不可以?你可以不接受死亡,你可以恨车祸,你可以一辈子不开车。只要那能让你好受一点,只要有一天你能站在我面前告诉我,你好多了。那么我就知道以前的沈宁又回来了。他一点没有改变。

赵邯郸说得急迫且忍无可忍,显得被迫入绝境的不是沈宁而是他。

沈宁只觉得无可奈何,他说:“我已经这么做了。”

他枕向赵邯郸激动的肩,残留的泪水濡湿毛料边缘。赵邯郸剧烈地吸气,仿佛撞破了什么惊天秘密,可这秘密从一开始就公开展示,只是他从来不肯用心去看。赵邯郸是被好奇与玩乐驱动,沈宁心里很清楚,但这未必代表他自己不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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