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邯郸+番外(39)

作者:景相宜 阅读记录 TXT下载

从他上任以来,提过不少次会议精简,然而每次都像打一剂强心针,没几个月就代谢衰退掉。后来沈初平自己也不提了,只要企业往前走、不走得太偏,多开几个会又如何,他出席听取就行了。没必要跟老一辈们过不去,他们都是这样过来的,很多人如果不开会,都不知道要怎么工作。

沈初平清清嗓子,全场侧目。台上的高管顿了顿,再开口时就加快了语速。或许是知道结束有望,气氛为之一松。

好不容易挨到提案投票,这个环节很快,众人只需说通过不通过,一般来说都是通过的。因为这些提案早在之前不知多少会上反复讨论过了,现在也是走过场,不然股东席为什么会坐着李无波。

每到这时沈初平就有把所有股票买回来的冲动,一言堂自然有一言堂的好处,但人力同他说什么健康的股权治理体系云云,他现在也只能压下这股躁动,继续看他们“通过”、“通过”的接龙。

通过了提案,经理人开始做总结发言,会议的记录人员把笔记本敲得啪啪响,又形成一片没多少人会看的会议纪要。沈初平左耳进右耳出,没发现会议结束,人员开始离场。众人寒暄一番,各付各的酒局。沈初平刚想走,就被人拦下,高管身后还有一批拿着文件排队找他签字的人。沈初平心里在骂人了,心想说他侄子知道这有多烦吗。这些人宁可等上十几分钟,也不肯提前把文件传真来,就为了这么几分钟的露面。可是沈初平根本不会抬头认他们的脸。

幸而王一度非常识相,还坐在座位上等他老板。等人散后,他拿过一小碟果盘,里面放着新切的梨片和西瓜。出乎很多人意料,沈初平喜欢普通水果。只要是水分足的他都中意,对种类反而不挑。

“都走了?”沈初平环顾四周。会场上只有在收拾连接线的工作人员。

王一度也跟着看了一圈。

“是的,老板。”

“邯郸少爷和沈宁少爷一结束就走了。”

沈初平叹口气:“也不跟我打个招呼。”

“走,回公司。”

还有个短会在等他。

王一度低头看了看表,说:“戴小姐在停车场等您。”

“等您一天了。”他含蓄地说。

沈初平拾了块梨扔进嘴里。

“不见了。”他含糊地说。

“如果我没理解错……”

“就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沈初平面无表情,只腮帮还在动着,“去办吧。”

王一度面有难色。

“怎么了?”

“我注意到戴小姐今天穿了高跟鞋,非常纤细的九公分。”

“所以?”

“如果她踩我,会造成我非常剧烈的疼痛。如果造成工伤,您会给我报销吗?”

沈初平看他一眼,含着笑意点点头。

这一整天他只有现在才心情好点。

☆、排异

坐上车时沈初平给沈宁打了电话,响了很久都不接。王一度从车前座回头,目光掠过镜片上缘。

沈初平读懂他的意思。沈宁应该很久没有用过手机了。他转而想给赵邯郸打电话,但通讯录里没有他的号码,正踌躇着,手机界面跳出个来自王一度的消息提示。沈初平把那串号码复制进去,再打时就接通了。

“喂?”

赵邯郸的声音透过听筒有些失真,沈初平一开始都没听出来。他犹豫一会儿,说:“我是沈初平。”

对方很明显地愣了一下,或许在想沈初平是哪位。不过赵邯郸反应很快,“哦,叔叔,你好,我是赵邯郸。你找沈宁吗?”

他的声音变得含糊,小声地招呼沈宁来接听。沈宁接过手机,礼貌地问候:“叔叔。”

“你们怎么先走了,本来还想找你们一起吃饭。”

王一度本来在翻书上的杂志,闻言动作不由一顿,再翻页时便割划出纸张脆生的响动。沈宁听见了,便说:“王律师跟我说过了,叔叔晚上还有会。不用为了我们耽误工作。”

静了静,沈宁又说:“叔叔工作忙,要记得吃饭。”

是赵邯郸教他这么说的吧。沈初平猜想那段静默中发生的事,但沈宁看不见,赵邯郸是如何以眼色、手势示意他维护这段人情的呢。他心头涌上一点微温,没想到沈宁也能说出这样的话,在他自我封闭的世界里,竟然还存有角落可以给别人关心。

在沈初平记忆里,沈宁一直是沈家最孤僻的小孩,总是抿着嘴坐在最角落里,有人跟他说话才应一声,沉默安静像位淑女。他跟沈初平说的最多的两句话是“叔叔好”和“叔叔再见。”小孩不分性别,沈宁遗传自母亲的小尖脸让他在变声前一直雌雄莫辩,直到沈宁开始拔高个头,他的男性象征才开始显露出来。

那时候沈初平十八岁,自己还是个孩子,忽然多了个侄子,其实心里觉得新奇又好玩。一方面觉得小侄子细胳膊短腿玉雪可爱,一方面又想或许小孩比沈常他们更能接纳自己,拿着小玩具逗沈宁的事情他也做过,期待小孩子弯弯的笑眼,但沈宁抬起脸,眼神木木的,在那群跑来跑去欢呼打闹的孩子里,从来没有他的身影。

沈宁挂掉电话,感到一阵久违的疲惫。在刚出事的那段时间,有人跟他说车祸是沈初平做的手脚,沈宁没有相信,但心里始终有个疙瘩不解。有时他也想问个明白,但又抹不开沈家表面的和谐,千头万绪堵在自己心里,闷得一日比一日下沉。沈初平很少找他,想来也是含了避嫌的意思,现在主动交流,无异于释出了和解的信号。沈宁把那句关心含在舌尖滚了几圈,说出来仿佛从胃里挖掉一块,充满了虚无的疼痛与呕吐感。

回到家,沈宁冲进卫生间呕吐,因为没吃饭,只吐出些苦涩的水。赵邯郸站在门边看他,看他像是踏进流沙一样越陷越深。沈宁吐完了,呕得满脸是泪,赵邯郸搓了条热毛巾给他擦脸。沈宁捧了把水漱口,低声说:“那场车祸……会跟沈初平有关系吗?”

赵邯郸扳过他的脸继续擦拭:“你应该问警察。”

“警察说是肇事司机酒驾。”

“那就跟肇事司机有关。”

“可是……”

“没有可是,”赵邯郸斩钉截铁地阻断他,“你以前不是喜欢推理小说吗,那你应该知道,杀人要讲求动机,而指证罪犯要有证据。”

“你自己没有查过吗,沈宁?你一定自己调查过。但你发现这跟你叔叔并没有关系,所以你只是在怀疑。但怀疑本身没有意义。”

他只是不能接受这平淡的原因。

没有目的、没有恶意、没有动机,一辆车撞上另一辆车,不该发生的意外,不该存在的死亡。

他不能接受这种概率的离开。

沈宁低下头,吐得更厉害。

南都平均每天发生307场轻微事故,四分之一由于恶劣天气,时段多发于下午五点到晚八点,重大交通事故全年不超过4起。

十二月十九日晚七点,路面积雪,一辆中型面包车醉酒驾驶由南向北高速闯过红灯,与此时由东向西行驶的英菲尼迪白色小轿车相撞,轿车失控撞向路边,撞倒电线杆后起火并引发爆炸,轿车内一男一女均当场死亡。面包车司机被卡在驾驶舱内,被发现时已死亡。

沈宁吐到没有力气,如果可以他想把脑子也呕出来。他想到掀开认尸布后的两团焦炭,他们的嘴都大张着,在生命终点绝望地嘶吼。警察很快把白布盖上去,人体的油脂沾在布上,像烧烂的皮革一样发出难闻的气味。交给他的遗物,是熔化的项链和焦黑的钻石戒指,他和赵邯郸谁都没有伸出手去接。他不相信。

但他记得爷爷突然惨白的脸,赵邯郸站在原地推都推不动。警察和家属来去匆匆,谁都不知道这里躺着的、□□的、焦黑的尸体是谁。同样来认尸的还有面包车司机的妻女,那个女人牢牢抱着自己的女儿,看向他们的眼睛里满是恐惧。

从那一刻开始,沈宁他疯了。

他终于吐光了身体里的所有东西,像过敏的排异反应一样,把外界所有不纯净的人事物的碰触呕出去,只有这样他才感到心里有一点空荡的舒服。在大学里他一个人住宿舍,在无人的午夜,他终于可以掀开马桶光明正大吐掉漫到嗓口的胃酸和食物,而不用去解释他为什么会呕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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