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邯郸+番外(25)

作者:景相宜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哈?这可没什么说服力。不然你岂不是要叫沈九了?”

“那你得叫赵二。”

“啧,”赵邯郸很嫌弃,“九听起来很机灵,二就很傻。”

沈宁说:“你本来也没有多聪明。”

“诶你……怎么搞的,嘴皮子还是一样利。”

只顾着聊天,一没注意,游戏里几十年过去,老领主换伤风去世,残暴的十字军队长继承领地。财务总管收钱收的太多引发□□,拜占庭皇帝颁布国内不准相互入侵的法案,伪造的头衔也无用了。赵邯郸暂停进度埋头补救了一会儿,还是无力回天。他点了“退出游戏”,并且不保存。

☆、植物

时间快十点,赵邯郸干脆关了灯,躺在榻榻米上跟沈宁聊天。沈宁听出他声音距离的变动,最后停留在他熟悉的位置。赵邯郸打了个哈欠,继续回忆夏令营。

在高中的时间里他们从没有提到过这件事,不存在一样,使得许多细节消弭于无形。残存的记忆只是片段,你一句我一句才能够补全。

古木参天,层层筛下阳光,散落的吉光片羽在漫无目的乱走间沉淀。沈宁一言不发攀登过小土丘,在林间发现废弃的水潭,蚊虫嗡嗡,他蹲在池边用树枝戳弄落叶,腿上被叮红色的包,像熟透的蛇莓。赵邯郸拿绿药膏给他涂,一层一层,潮湿闷热的帐篷里两人手贴着手,清凉的薄荷压过汗味,辛辣地让人睁不开眼。

深夜时冷下来,赵邯郸在睡袋里被惊醒,帐篷外风声悠悠,时不时传来一两声野鸟的鸣叫。赵邯郸从袋子里探出头,拉开拉链朝小口往外望去,举目所及是幽深的夜,世界剩下他一人,旁人起伏的呼吸被忽略。从开始,到结束,他似乎一直是一个人。

不知怎的,赵邯郸心里生出几许怅惘,迷茫而不可消解的情绪逐渐堆积。他触碰到自己内心的创痛,却没有足够的经验去排解,只能被失落所捕获。

赵邯郸被冷风激出一个喷嚏。他拉上帐篷,像条毛毛虫一样钻回自己的睡袋。睡觉睡觉。他在小枕头上蹭蹭脸,冷不丁抬头。沈宁正睁着眼看他,双目闪亮,像藏在橱柜下的猫,通透幽绿。

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没有说。

赵邯郸一时说不出话。

早点睡。

沈宁说道,然后阖眼翻到另一边。赵邯郸也翻过身,与他背对背,沈宁的呼吸有节奏地响着,似乎能穿过空间拂上赵邯郸的颈。一种令人悚然颤栗的亲密感。

他们之间偶尔会有朋友的感觉。

赵邯郸望着天花板,漆黑的夜形成幕布,将往事一一放映。他的青春跟任何一个男孩一样普通。而沈宁是一盏炽热的聚光灯,打上光线,便让他飘飘忽忽羽化而登仙。如今灯光暗下,盛宴散场,万千夺目之后,唯有赵邯郸看见他的落寞与真实。

“其实有你在也蛮好的。”赵邯郸说。不是出于安慰。这是一句实话。

沈宁呼吸一震。

“为什么这么说?”

“不然这些事我也没人可以讲。”

能够跟他分享一切的人留在南都。

沈宁说:“我也一样。”

啊啊,这样也好。赵邯郸稍微释然了一些。虽然比不上有血缘关系的亲兄弟,但他们的相处也算平淡安稳。是曾经对亲情有过很多渴盼,可他也没有像他所期待的那样对沈宁。既然连自己都做不到,就不要去强求别人了吧。

“其实我回来这段时间还蛮开心。不是幸灾乐祸啊。而是觉得,有一些事情,我当时不懂得怎么去做,但是现在可以承担起来。”

“你指什么?”

赵邯郸只是笑。

“如何做你的哥哥。”

“现在想想,沈宁,其实你对我不赖。你个性是有点差,但是人不错,比我好。我比你大半岁,可是两样都不如你。”

“哦?”沈宁似乎是笑了,很轻柔,赵邯郸爬起来看他表情,只见一缕月光打在他肩上,脖颈处雪亮皎白,神情却如云中之月,不甚分明。

“你笑了?笑什么?”

“赵邯郸,你不觉得这有些迟了吗?”

赵邯郸倒觉无所谓。

“总比永远不来好吧。”

“人不是说么,种一颗树最好是十年前,最差是现在。我们现在开始做兄弟,根本不算迟。最重要的是,沈宁,除了你,我再没有其他亲人了。”

他说的是事实。

自从林孤芳嫁给那个赵姓男人之后,她就远离了原来的城市,时间一久,关系也断得七七八八。而在她生命中惊鸿一瞥的那个男人,来去如风,未留下任何消息。赵邯郸确实是孤家寡人,寒暑假都没地方去,只能在校园里滴溜溜地转,与流浪猫一起散步,然后为了生活费打工实习兼职。沈宁像把锁链,始终把他拴在离家不远不近的地方。有一个地方可以回去,是一种可望不可求、想也不能想的念头。

“太迟了。”沈宁还是这么说。

他怎么这么固执。赵邯郸略有不爽。但沈宁仍旧只说:“太迟了。”

他们能成为兄弟的契机只有一个。在双亲丧生之后,他们能依靠的只有彼此。但赵邯郸离开了。沈宁只能把他当作一个陌生人。

没有一个兄长会丢下他的兄弟。

他讨厌说出口的话不能实现。

“高中时候不是有失物招领处吗,”沈宁突然说,“里面总是摆着很多无主的东西。眼镜、笔袋、本子和书。零碎也有钱包和卡。但是真的丢东西去找的时候,却往往找不到。”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赵邯郸从床上爬起来,坐到沈宁床铺边缘,他的手掌无意识覆盖着被子,沈宁的腿在轻薄织物下收缩震颤,又归于平静。

“为什么?”

“因为丢失东西的人已经离开了。”

他模糊的面孔转向赵邯郸,手掌像团凉透的织物,覆盖在赵邯郸的手背。那种冰冷将赵邯郸震回七年前,他和沈宁相识的开始。围着圈洞打转的高尔夫球咕咚一声掉进地底,无限击穿原点。

“因为我丢下了你?”

沈宁用手指轻拍他的手背,语调轻柔。

“可以这么说吧。”

赵邯郸不由失笑。

“沈宁,你这就太不讲道理。我当时也只是个孩子。我不欠你什么,只是想去另一个城市上大学,这有什么错。”

他缓缓敛了笑意,声音中一缕残酷浸透。

“你说我说谎。你知道我说过多少谎?你只听一个就受不了了?”

“想从我身上寻求依靠,沈宁,这不像你。我离开南都的时候可是分文未取。现在照顾你你还要蹬鼻子上脸,拿我好心的安慰做罪状。我看你是太久没有出过门,忘了张妈他们是怎么看你。你本来就被抛下了,被沈家放弃了,为什么独独对我的离开耿耿于怀?还说什么‘可以这么说’?你不可以,你把自己摆在受害者的位置太久了。沈宁,你还是跟以前一样自我中心,可是这个世界早就不再围着你转了。”

其实还有更多的话可以说,但赵邯郸不知道该不该把那些没说完的话讲下去。要刺痛沈宁太容易了,人就是脆弱得连纸张都能划破手指,所以每道伤口的愈合都要花费成倍的时间。一时的痛快逞强造成血淋淋的相对,明天太阳升起时,他承担得起这个后果吗?

赵邯郸擅长说谎,不习惯道歉。

沈宁淡淡道;“你还想说什么,说下去。”

然而他掌心里已是湿热一片,整齐的指甲正陷入赵邯郸的皮肉里。该庆幸自己帮他修剪得好吗,赵邯郸想道。他凑近沈宁,将另一只手盖上去。很奇怪。他的手背还是一样凉。这下他们面对面了,柔软的床承担两人的体重,在赵邯郸坐下的地方凹陷。沈宁像要滑倒一样倾身,半长的黑发遮住他的脸。赵邯郸以为他哭了,伸手去碰,只触摸到沈宁光洁的皮肤,有一些干涩,水分消失无踪。

他像一棵植物。

赵邯郸心软了。他想起自己的初衷。四年前他没有成为沈宁的哥哥,他希望四年后可以。但显而易见的是沈宁不愿意。

“不愿意就算了。”他重新握住沈宁的手。跟沈宁在一起的时候他就变成还是高中生的自己,仿佛那些情绪被距离冻住了,充满青春期的轻佻和躁动,一点没有成熟。或许沈宁也是如此。他的愤怒和骄躁也保存得相当完好,专门为赵邯郸留着似的,为了见他,为了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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