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疯子可不会回他的话,谢清暗暗翻了个白眼,装疯卖傻的揪着自己的袖子。
“谢兄当真是仁义啊。”左边那个人身穿紫袍,表情真挚,让人一时分不清他是嘲讽还是真情。
谢大老爷伤心的叹了口气:“是啊,可惜我这女儿福薄,好不容易回了家,却又疯了。”
两人又你来我往的恭维几句,谢大老爷才擦着眼泪,点了身边的丫鬟,嘱咐道:“清儿在这儿肯定呆的无聊,你带她四处去逛逛。”
皇宫重地,你叫一个疯子哑巴四处乱逛?
怕不是傍晚逛了,晚饭前就凉了。
然而谢清心里暗暗腹诽,却并不表现出来,只是兴高采烈的跟着丫鬟往前走。
丫鬟一身白衣,在夜里飘飘荡荡的像只野鬼,谢清在后头不远不近的跟着,转眼竟然到了她从前居住的宫殿,陶然宫。
那丫鬟总算转过头来,跟她说了第一句话:“小姐,里面有许多有趣的东西,你进去看看吧。”
陶然宫是长公主住的地方,本该恢弘大气的宫殿,此时却像是被抛弃了一般,黑压压的一片。
谢清看了看身后灯火通明的屋子,再看看眼前连支蜡烛都没点的陶然宫,挑了挑眉。
糊弄疯子也不带这么糊弄的。
丫鬟见她不动弹,直接动手推了她一把,把她推上殿前的石子路,又往前一指,瞪眼道:“往前走!”
谢清懒得和这小丫头一般见识,便揣着袖子,慢慢悠悠的往黑里走。
大殿还是旧时的样子,地上甚至还有碎了的杯子,像是在她死了之后,这地方的时间就停滞了。
走了两圈,觉得没什么意思,谢清又穿过大殿,往后花园走去。
陶然宫自带一个特大的后花园,因为谢清闲的没事儿喜欢侍弄花草,皇帝就给她从各地搜集千奇百怪的珍稀品种,全都种到她的后院儿来。
可惜那些花草都娇贵,需要人天天照料着,谢清环顾四周,现在的后院,已经荒凉的只剩下野草了。
揪了一根草叶掐在指间,谢清心不在焉的继续迈腿。
最里面的小亭子边,有着点极微弱的火光,谢清眯起眼仔细去看,却发现那里有个小小的坟。
与其说是坟,不如说是个小土堆,没碑没名,就是那么一块儿凸起的土,像是建筑工地用剩下了的沙子石块,随便丢了的样子。
谢清知道那是个坟堆,是因为它前面坐了个人,那人边上一簇燃了半边的纸钱,正在微微的发着光。
那是她的庄小将军。
小将军坐在个木制的轮椅上,衣着单薄,要不是右手紧紧的攥着扶手,谢清都担心他被风卷起来吹走。
他像是在这儿坐了很久了,像是死了一样坐着,只有纸钱快烧尽的时候,他才像猛然惊醒一般,慌乱的从身侧拿起一叠纸钱,继续烧下去。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嬉闹声,火龙一样的光亮朝着这边走来,谢清后退半步,把自己藏在杂草枯树里。
等人群走近了,谢清才看清楚,来的人是皇帝,谢佑堂。
他喝的醉醺醺的,一身正黄的龙袍被他穿的歪歪扭扭,扣子也没系好,领口的布料向下耷拉着,漏出浅黄的里衣。
他身后追着一群提着灯笼的丫鬟太监,见他进了陶然宫的地界,都突然停下脚步,颤颤巍巍的趴跪在地上。
皇帝把他手里的酒壶甩在大太监的身上,大着舌头骂他:“废,废物。”
酒壶摔在人的背上,发出一声闷响,可大太监却半点儿不动,只是跪着讨饶:“陛下息怒。”
“息怒?”皇帝笑笑,“朕息什么怒,朕何怒之有?”
“今天是大好的日子,是要喝酒庆祝,寻欢作乐的日子!”他醉的站都站不稳,一转身子,差点儿摔倒,可丫鬟太监都没有上去扶他的,只是各自趴跪着,把额头紧紧的贴在冰凉的地上。
他也不在意,只是烦躁的挥挥手,又跌跌撞撞的往里走去。
“这是谁?”他看见了坟前坐着的那个人,眯起眼,又恍然大悟,“将军,庄将军!”
“朕的征西大将军!”他笑呵呵的过去拍庄安的肩膀,“多亏了你,多亏了你啊。”
庄安低头看着燃烧的纸钱,并不说话。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谢佑堂也看见了地上的纸钱,他嗤笑一声,猛的伸脚一踹,把灰黑色的灰烬踹的飘扬起来。
“庄安,”他眯起眼睛,“你装给谁看呢?”
“又不娶亲又不纳妾,”谢佑堂突然笑起来,“你不会是给皇姐守身吧?”
笑了一阵,他又突然咬牙切齿起来:“笑死人了,庄安,你以为你是什么情圣不成?”
“朕告诉你,你现在是废人一个,就算下了黄泉,皇姐也只会厌弃你,”他顿了顿,又笑,“皇姐最恨只会吃白饭的废物了。”
谢清摸了摸鼻子,她不是,她没有。
半晌,庄安才抬起眼,开口道:“陛下喝醉了。”
“朕没喝醉,朕清醒的很,”他歪倒在地上,高举右臂,“皇姐,皇姐……咱们共饮此杯!”
庄安沉默着,听着皇帝又醉醺醺的说了些胡话,半晌,他才转着木制的轮子,孤身一人,往大殿而去。
谢清仍站在原地,看皇帝胡言乱语了一阵,又伏在土上呜呜的哭,哭了一阵,又攥起她坟头所剩不多的沙土,扬在一边,快意的笑:“死的好,你早该死了,指手画脚,一块天底下怎么能有两个主子?”
谢清垂下眼,转身往外走。
3
庄安,谢佑堂。
谢清嘴里咀嚼着这两个名字。
她其实觉得庄安对毒酒的事情并不知情,因为他当时脸上惊恐的样子不似作伪,可她又不敢确定,毕竟她也从没想过谢佑堂会杀她。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狗叫声,这狗叫的跟发了羊癫疯一样,抖的厉害,谢清探过头去看,发现那好像也是一处被抛弃了的宫殿。
但不应该啊,墙那边的宫殿是月庆宫,住的是谢佑堂最最心爱的女子。
她叫白无双,肤白胜雪,美貌天下无双,不仅如此,她还曾在江南救过谢清,也正是如此,害得她家破人亡。
谢清心中有愧。
她把人接到京里来,好生对待,直到谢佑堂攥着白无双的手,跪在她面前,许诺会一生一世对人好时,谢清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那时她以为谢佑堂是个好人。
月庆宫比陶然宫还好点儿,虽然宫门紧闭,可门口至少守了人,点了灯。今日是她的忌日,想必白无双应该不会去参加那举国欢庆的宴会。
她溜溜哒哒的走到门口,伸着脖子往里张望。
“哎,你干嘛的!”守门的人呵斥道。
谢清看他不认识自己,搓了搓手,开口道:“官爷,我就想问问,里面这是住的什么人啊?”
“住什么人关你屁事,”守门人挥舞着手臂撵她,“一天到晚的没个清闲,大宴都不能吃碗酒,还得守这劳什子的冷宫。”
“冷宫?”谢清一愣,“怎么会是冷宫呢?”
“怎么不是冷宫,”守门的人嗤笑一声,“里边儿关了个疯子,皇帝那么多后妃,还能宠幸一个疯子不成?”
“疯子?”谢清的脸色瞬间冷下来,她盯着宫墙,略一用力,便轻巧的翻了过去。
“不仅如此,里头这个疯子……”守门人还要再说,一扭头,却发现身边站着的女子突然消失不见,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打了个颤,喃喃道,“不会碰上鬼了吧?”
谢清穿越许多世界,武侠修真,各色技能一应俱全,翻个墙对她来说简直轻而易举。
墙内的样子比陶然宫好不了多少,野草丛生,只是比陶然宫少了些灰尘,屋里灯光昏暗,影影绰绰地能看见有个人影坐在椅子上,咿咿呀呀的哼唱着什么。
谢清听着这声音熟悉,想了一阵,才记起这是从前她听过的戏文,她闲的没事喜欢听戏,宫里乐人唱的没那个味儿,又不愿意劳师动众的召人来宫里唱,白无双干脆就自己学了,闲的没事儿的时候哼给她听。
“心犹豫,意彷徨,柔肠百结费思量……”
谢清迈步往里走,木门太久未开,轻轻一推便吱嘎吱嘎的响。
“我领客人花会往,岂能独自回山庄……”屋里坐着个瘦弱的分不清模样的女子,本应顺滑的头发打了结,皮肤蜡黄,衣服破旧,整个人像是只剩下一把纸糊的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