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众人惊喜的目光里,褚秀清唯独看孟之华一个,轻轻唤了她一声:“之华。”
孟之华从她进来的那一刻就定住,直到她唤她名字,手一颤,握着的钢笔滚落在地上,溅出几滴墨水。她弯腰捡起来,发现笔尖已经摔坏,再也没法儿用了。
笔是钟怀音送的,她宝贝似的小心用了多年,眼下却也顾不上了。孟之华站起来,指尖都在颤抖,完全失去了其他反应。坐在她身边的陶蓁蓁拉了她一下,发现她的手指冰凉。陶蓁蓁小声叫她:“之华,褚教授在叫你。”
孟之华陡然回神,不知道该叫什么好,嗫嚅着没有出声。她很想叫一句妈妈,可又觉得自己是她一生的耻辱,无法在人群里开口。
谁料到褚秀清先开口:“之华,你长大了,妈妈很高兴看到你的今天。”
之华这才终于以哭腔唤出一声:“妈妈。”
这场母女久别重逢的戏码太生动,周围的人都觉得自己多余,惊讶之余面面相觑,眼神交流着是否应当离开,给她俩留出独处的时光。
褚秀清朝着之华走过来,围在之华周围的学生给她让出一条路。她站在之华身边,发觉当年的小女孩如今已经长得比她还要高一些,高挑而纤瘦,有着月华一样的气韵,和之华的父亲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
钟怀音把她教导得很好。
“之华。”褚秀清倾身拥抱住她,“妈妈很想你。”
之华也紧紧抱住她,“我也是。”
门外。钟怀音看到深情相拥的母女,面无表情地转身。乔教授拉住他,“不再争取了?”
钟怀音挑眉,问他:“你不是站在你师姐那一边的吗?”
“当然,我坚定不移地支持我的师姐。”乔教授回答地极快,他永远尊重并且支持那位给他提供诸多帮助的师姐,“但你是我的朋友,好不容易有个人能忍受你这么恶劣的性格,我同样也不希望你错过。”
钟怀音说:“算了。”他目光再次落在孟之华身上。她的激动显而易见,激动到狂喜,笑出眼泪来,表情既委屈又满足。褚秀清把她的眼泪擦去,她就拉住了褚秀清的手不肯放。是个终于找到了母亲,可以向她撒娇的小孩子的模样。
“就随她吧。和她母亲一起,或许才是她最期待的生活。”
褚秀清做了一场水准极高的汇报,内容绝大多数是国际上的最新研究成果和她自己的一些见解,专有名词多到查都来不及,只好硬着头皮跟下去。收获能有多少不清楚,但是痛苦是真的。
汇报结束,进行了简单的交流,褚秀清和院领导还有约,先行离开了。她走以后,宁溪瘫在桌子上,哀嚎:“我不该听大佬的汇报演讲的,我是渣渣。”
陶蓁蓁则是关心,“褚教授是你的母亲呀,我都不知道呢。”
孟之华还沉浸在喜悦里,听她问,才抿着唇笑,有点害羞,“是,她是我母亲。”
有关于褚教授的故事他们也都听过一些,说是前一段婚姻并不幸福,拖拖拉拉好多年才找到离婚的机会,后来出国学习,才遇到现任丈夫,随丈夫入美国国籍。孟之华显然就是她和前夫的孩子了。
大家没再多问,看了看时间,也差不多该吃午饭,于是相约一起找家小餐厅。
宁溪调侃:“可不敢去医学院的食堂享受佳肴了。”因为他的贫嘴,收获了景大学子的“毒打”,才老实下来。
唯独付敏问孟之华:“你和我们一起?”
孟之华则反过来对他说:“学长对我总是很关心。”
她总算察觉出不对劲来,付敏笑笑,实话实说:“钟教授叫我照顾你一些,说你还是小孩子。”
又一次提到钟怀音。孟之华高昂的情绪低落下来,不知道在坚持些什么,“我不是小孩子。”
“你当然不是。”付敏拍她的肩膀,亲昵但不失分寸,装模作样的腔调,“可是有些人就是骗自己,非说你是小孩子。”他旋即正色,“学妹,我表兄小时候的生活大概不是很痛快,养成他莫测的脾性,需要你让着他。”
孟之华听他这话说的像是确认了她和钟怀音的关系似的,也和他直说:“你表兄拒绝我拒绝得很直白,我总还是要脸面的,往后也不会再往他跟前凑了。”怨气重得很。
付敏微不可见地摇头,心里感叹他这表兄真是口是心非,也不再说什么,同他们一道走出教学楼。
这时候孟之华接到褚秀清电话,请她等一等,想要和她一起吃个午餐,顺带聊一聊其他事。孟之华答应下来,和大家说:“我就不去了。”
大家都很善解人意,更没道理阻止人家母女二人共进午餐,都说没关系。孟之华问了办公楼的位置,就和大家告别,往办公楼去。
没等太久,褚秀清并院长和几位教授一同出来,她一一给孟之华介绍,孟之华也一一问好。
院长听说过孟之华,“真遗憾,如果你是我们景大的该多好。”
孟之华依旧谦虚,“贵校学子远比我更加优秀。”
再听他们寒暄几句,褚秀清便带着孟之华道别。母女两人一同沉默地漫步在景大的人行路上,居然都不知道说些什么来缓解这样的尴尬。
最后,还是孟之华先开口:“妈妈,您有什么事想和我说吗?”
褚秀清看她一眼,眼里有歉疚,温柔地说:“之华,你愿不愿意和妈妈一起去美国?”
孟之华步子顿了一顿,旋即恢复正常,答案是再坚定不过了。她看着褚秀清,眼里是一片澄澈,她说:“对不起,我不愿意。”
☆、Chapter09.
褚秀清错愕,显然没料到自己会得到这样的答案,但是她没有反问为什么,而是说:“之华,我可以帮你申请哈佛医学院的名额,你在那里会有更好的学习环境。你还可以认识你的弟弟妹妹,Alen也是很好的人。最重要的是,我们可以一起生活了。”
她把有利之处说得很分明,对于孟之华而言,也算得上是巨大的诱惑了,但是她还是没有犹豫地拒绝了。
孟之华尽可能把话说得委婉一些,“妈妈,我十岁的时候渴望的东西,到了二十岁未必还十分渴望。”她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我至今仍然渴望得到您的认可,也希望得到母亲的关怀和爱,但是现在有更重要的东西需要我追求。”
她很清醒地知道她放不下钟怀音,一辈子也难以放下,“在最艰难的日子里,向我伸出援手的,陪我走出阴影的,都不是您啊。”
“我对您的邀请充满感激,这证明您终于原谅我的出生给您带来的屈辱和磨难。但我不愿意答应您,这是因为我想要去追寻我现在更加想要得到的。”
褚秀清嘴唇动了动,没说话。孟之华带她在一旁的长椅上坐下,忽然笑了。之华说:“妈妈,我给您讲一个故事吧。”
故事发生在三年前,故事的主角依旧是之华。
孟之华和钟怀音生活两年,从一开始客气生疏,到后来她也能扯着钟怀音袖子撒娇闹脾气。虽然钟怀音始终是一副不亲不疏的模样,却从未曾将她推远过,反倒是事事上心。简直是口是心非极了的一个人。
日子这样过下去,平静安宁,倒也没什么不好。可是谁知孟之华的父亲再次出现在她面前了。
那是个秋天的午后,周末,孟之华从科技馆回来,踏在路旁的落叶上,踩出细碎的声响。一转头,看见清洁工人辛苦地清扫,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溜到旁边去。就在这时候,她发现有人跟着自己。
孟之华平时会看社会新闻,再加上自己有不好的经历,警惕性高得很,当下给钟怀音发了定位,拐进路旁一家商店里。
跟着她的人自然也一同进来。
孟之华侧身站在货架后面,看见进来的人居然是她的父亲,又惊又怕,毫不犹豫地向钟怀音求救,脑子也飞快运转,思考如何脱困。
孟父也已经看见了孟之华,笑呵呵走过来,拉住她就要带着她往外走,“爸爸找你好久了,怎么躲这儿来了?”
“你放手!”孟之华像只炸了毛的猫一样,动作很大地甩开他的手。
孟父面色沉了沉,眼里露出凶狠的光,低声威胁孟之华:“赶快跟我走,少在外面丢人现眼。”
孟之华才不听他的,向店主求救:“叔叔,您帮帮我,他要拐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