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女韶华+番外(145)

他眼神一转为惊愕,与在门槛里失态地正要伸手去抓朱谨深后背的李司业来了个相映成趣。

“你下去。”

贡生呆愣着,跟朱谨深对视片刻,心内无声呐喊。

这跟说好的不一样!

这种贵人不是应当惜命无比的吗,他怎么敢出来!

他拿到的剧本应该是跟李司业对戏,现在忽然换了人,他没有准备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他见过最大的官就是他们祭酒,也只是见过,还没有荣幸跟他说过一句话,现在忽然一个皇子站他面前,叫他下去——

贡生糊里糊涂的,等他醒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听话地下去了。

朱谨深站到了台阶正中,任由晚风拂过袍角,面对阶下不过几步之遥,熙攘挨挤的各色人头,镇静开口:“尔等嫌弃监生待遇不堪,为何不去考科举?”

追在他后面出来的李司业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真是深宫皇子,这种“何不食肉糜”的话也问得出来!

能从科举出身,还会聚在这里闹事吗?哪个进士会吃饱了撑的站在这?还不是没这个本事么!

他暗中指挥出来的这场事端,他能控制得了,可叫这不懂事的皇子乱说一通,真激起监生们的愤怒来,那可就说不好会往什么方向发展了!

底下已经骚动起来,有人仗着天色昏黑,有人群掩护,大声叫道:“殿下这样说话,是瞧不起我等吗?每年金榜不过三百余人,三百人之外的近万学子,皆是无能者吗?学生以为不见得!”

也有客气点的:“科举难于蜀道,学生多年不第,已然认命,不去想了。但监生这条路也越来越窄,学生等苦读多年,难道最终就如小吏般由人呼来喝去吗?”

还有人纯为趁乱发泄嘲笑:“殿下说得轻巧,殿下考一个去!”

“都安静些,不得对殿下无礼!”李司业慌忙举手往下压,试图维持着秩序。

张桢也紧张地站到朱谨深身侧,伸手阻拦,防着有情绪激动的监生冲上来,但其实有些徒劳无功。

他是新官上任,监生们寻常时候怕他,赶上这种时候,他还没有真正建立起威信,无法压住场面。

“谁叫我考一个的?站出来。”

渐起的混乱中,朱谨深重新开了口。

可能是他的身份对比监生们毕竟优势太大,也可能是他出奇的沉着,总之,他一说话,底下不由就安静了一点下来。

但没有人站出来。浑水摸鱼还行,真要第一个站出来挑衅皇子,监生们还是有些犹豫。

李司业总算松了口气,忙道:“殿下,您快回去吧,下官在这里和他们说。”

他心里憋着一句狠狠地:可别再添乱了!

坏了他的事还罢,真叫监生们打一顿,惹来锦衣卫彻查,到时把他的布置暴露出去,别说升官了,他这个六品都别想保住。

早知如此,还不如按原计划明日一早发动了,现在撞上个愣头青,简直把他搞得骑虎难下。

朱谨深并不理他,道:“怎么,我敢考,尔等不敢出题吗?举试无非制艺,你们既然自称苦读多年,考不取还罢了,不见得连个题目都不会出?”

这激将法就太狠了。

被贬成这样,谁咽得下这口气。

何况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子,还真能对八比制艺有多大研究不成。他自己跳出来,就丢了脸,也怪不得谁。

前排当即有人大胆挤出来,亢声道:“题曰:民可使由之。请殿下破题!”

朱谨深不假思索:“论君子之教,有不能尽行于民焉。”

监生再被煽动闹事,本质是读书人,逢着这样场面,不用人再劝,大部分都自发地住了口,听起这番较量来。

当下有人提出异议:“殿下才思虽敏,但学生以为破题不够圆满。难道不当是‘论君子之教,有能行于民者,亦有不能’吗?”

朱谨深向那监生看去:“你何处看到的‘能’?”

“那位同窗所出的题目出自‘论语’,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另一个监生眼前一亮,脱口打断道:“不对,题目中没有后半句!”

这一句是个整句,一般用时是连用,所以很容易让人下意识就联想过去,但科举破题非常讲究,必须紧扣题目来破,多一个字少一个字都为不美,没个对比还好,一对比,就落入下乘。

那个提出异议的监生哑住,片刻后,发出恍然大悟地一声喟叹,及啪的一声拍大腿的动静:“这是我五年前乡试上的一题,我自觉当时都答得很好,却落榜了,我灰心之下,两年前的那次都没有再去考。”

“你落榜就落榜,打我干什么!”

原来他那一巴掌却拍到了旁边人,那人不满地还击了他一下。

“殿下,听我的!”又一个垫起了脚跟叫道,“题曰:我亦欲正人心!”

朱谨深在阶上踱了两步,从容道:“大贤自发其卫道之心,其所任者重矣。”

这人便懊恼道:“我当初破的是大贤欲明道以继往圣,而其言不容已矣。太直白了,怪不得不讨考官喜欢。”

原来他出的也是他考过的题目。

“殿下,我这里也有——与人达巷!”

这是个比较古怪的题目了,朱谨深凝思了一会,阶下的监生们跟着苦思冥想起来,还有人悄悄训那监生:“你从哪找出的这种怪题,考场上遇着你这种考官,可算鬼见愁了!”

又过片刻后,还是朱谨深最先答了出来。

那监生抱拳后退:“学生受教。”

晚风中,朱谨深静静立在台阶之上,袍角拂动。

沐元瑜要看守刺客,也不敢擅自挤进监生群里引发众怒,她此刻站在监生的最后列,从她的位置,夜色下完全看不清朱谨深的相貌与神色。

但不知为何,她心中莫名激荡,觉得高台上的青年有种惊心动魄的英俊。

第112章

眼睁睁看着局势重心从围攻师长转移到斗文上,李司业的感觉就不很愉快了,他害怕事情闹得不可收拾不错,可他还没捞着出场机会,画风就歪了更不对啊!

他乘梅祭酒不在,冒偌大风险编排出这场戏来,难道是为了给他人做嫁衣么?

捡着个空档,试图上前劝说:“殿下,此处危险,您快进去,这些作反的监生交由下官即可。”

“李司业此言差矣。”朱谨深此时一说话,底下已不由便静下来,他清冷的声音响在晚风中,随风扩散送入每个监生的耳中,“国子监是朝廷之下第一学府,监生纵有郁气不服,并非乱党,有何危险之处?我不认同他们的见解,但他们要说话,就让他们说,我听一听又有何妨?”

李司业心头顿时一沉:他小看了人,这看似愣头青的皇子不是不会说话,他不但会说,还很会掐准了时机说!

他若一出来便如此给监生们戴高帽,那监生只会以为他为求脱身,胆怯服软,不会将他放在眼里,但他反其道行之,先声夺人,将监生们的情绪激起来,再亮一手慑服住人,而后才将这番话说出来,这一套连消带打,说句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中也不为过。

而最终效果如何,看一看底下监生们如遇知音般的表情就明白了。

“正是!”人群中当即传出赞同应和之声,“我等学子,读圣贤书,赤手站于此处,难道会行造反之事吗?不过心中不平,欲寻个说法,至不济,也一抒胸臆而已!”

“尔等大胆!”李司业面向众人喝道,再不出头,他就彻底沦为陪衬了。“你们明知二殿下在此,还不立即知罪离去,狂妄犯上,这难道是圣贤书教给你们的道理吗?”

“况且,”他不等监生们回神,紧跟着道,“尔等诸多抱怨,又是二殿下可以解决的吗?将二殿下围困于此,对尔等有何裨益?还不速速散开,让二殿下出监,若还有何不满,冲着本官来便是!”

从人群的最后面遥遥传来一道清亮嗓音:“二殿下解决不了,想来李司业有妙策?何不快说出来,我等洗耳恭听!”

朱谨深眼神微微一动,循声望去,但此时天色已经全黑,刚爬上来的一弯弦月不足以提供多少光亮,他什么也瞧不清。

但他当然知道说话的人是谁。

“世子,”沐元瑜身侧的一个护卫小声道,“那官不是叫放人了?我们趁便快走得了,为何还找他茬。”

溪畔茶小说推荐:

耽美作者主页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