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之凄厉令人闻之毛骨悚然,而张松阳只觉得这一声惨叫不能传达自己的痛苦之万一,他的肉身被黑炎包裹,无尽凶戾气息随着烈焰钻进他的神魂,几欲将他的神魂烧化掉!
此等极致的痛苦之下,他惨叫得愈发凄厉,浑身裹着黑炎在龙爪上翻滚摔打,却无论如何熄灭不掉那灼骨伤魂的魔焰。
“师弟救我!”张松阳凄厉大叫,向陆丰求救,“救我啊师弟!”
“陆师弟,我知错了!”他泣血哀鸣:“师兄纵有一两分对不住你,也有数百年同门学艺的情分啊!师弟,救我一救,师兄真的知错了!啊——!”又一口黑炎吐出,当头浇在他身上,焰尖再腾三尺,烧得愈发旺盛。
即便在应对三名分神修士之时,云龙也未曾一刻将注意力从陆丰身上移开过,此时见张松阳舍下尊严求救,便将龙首转过来,两只凶睛直盯着陆丰不放。
陆丰抬眼与之对视片刻,又将目光投向龙爪上仍被黑炎包裹的张松阳,过了一刻,唇角忽然掀起一丝冷诮的笑意。
他的目光如霜雪般冰冷,神色亦十分漠然:“你有取死之道,死有余辜。”
这世上,没有人会比他更懂张松阳的本性。
上一回——或许,用上一世来称呼更为恰当——那时他以为自己的道就是剑,要想破境,唯有悉心打磨剑道,所以对于新收入门下的石剑剑灵,虽有些许兴趣,也并未太过重视。直到,张松阳设计令他近身,趁他不备时将一道魔念种进神魂,欲令他走火入魔,以便谋夺小洞天。
倘若不是石剑剑灵将那道魔念引渡至自身,恐怕,他还真就遂了张松阳的意。
只是,顽石本无心,石剑引渡魔念入体之后,却因此有了七情六欲,且因魔念从他体内剥出,自此便对他万分亲近,久之更多了几分痴缠。
然而他一心只有剑道,未通情爱,并未察知此事,又因石剑替他承去魔念,于是多有偏宠,故而未能及时断去石剑之念,等到发觉之时,那一抹剑灵已然魔念深种,满心满眼都是他,以致最后他渡劫之时,石剑不顾剑灵之体,抢进劫雷中替他受了致命一击,灵体就此泯灭,剑身亦碎成千万。
再后来,他渡劫成就仙人之躯,以仙人之能为察知种种前因后,并未选择飞升上界,而是以无上法力扭转乾坤,退转到石剑化灵不久、尚未被他领进流华宗之时。
重来一回,他叫石剑有了人的躯体神魂,为之取名亓官,又将蜉蝣藤种入对方神魂中,令其与自己神魂勾连在一处。只是仙人之能为虽然强大,毕竟敌不过天道,他千方百计隐藏行踪十数年,终究还是叫天道发现,再后来,就有了亓官所目睹天降劫雷之事。
而重来一遍,即便已经有许多人和事都发生了变化,张松阳囚锁妖皇、谋夺小洞天之举却一直都未变过。且他上一回未能及时察觉张松阳夺去斩杀妖皇功德的欲图,妖皇出世之时,流华宗千里方圆内,可谓流血漂橹,众弟子无论元婴大能、抑或炼气小修士,几乎千不存一!
所以,张松阳若殒命,必是天下之大幸!
第136章 我有师父
云龙尚未脱困时,曾起誓要将流华宗屠灭殆尽,但此时千里方圆内,除了眼前几人外,不见半个人影,加之陆丰在侧,它心存忌惮,是故将张松阳捉住后,便不在此地盘桓,只深深地望了陆丰一眼,接着昂首长啸一声,原地凭空漫出一片云海,裹住死伤惨重的云虺及同族尸身,就此离去。
“师父。”亓官看着云龙消失,抬头看着陆丰。
陆丰神情淡然,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道:“不急。”语罢,神念一转,将流华宗诸人都从小洞天放出来。
陆丰的小洞天既能外化显现,只要他有心,便不会与外界隔绝,是以流华宗诸人在小洞天里也并非无知无觉,反而借由陆丰的神念,将流华宗内发生的一切都收入眼底。
此时从小洞天里出来,流华宗师长辈俱都一脸沉重,少经历练的年轻弟子们则多是乍闻惊变后的惊惶,尤其昔日一向景仰的掌门忽成宗门叛逆,骇人听闻之余,更教他们有一种信仰崩塌瓦解后前路无着的茫然。
无人开口说话,气氛一时沉寂。
陆丰环视一圈,淡淡道:“张松阳魔念深种,为求破境,囚锁云蛟数百载,将其用凶阵饲喂成妖皇之体,悖逆人德;昔日我渡劫后神念散去,未与真身相合,全因他贪谋算计我的小洞天,而今他为一己私仇,毁损宗门根基,既无同门之义、更无师长之德,此等不仁不义、不肖不长之辈,不堪执掌掌门之位。”
他这话一出,金顶府一脉弟子禁不住面露羞惭之色,而各峰长老则恍然而悟。乔拾音喃喃道:“怪不得……”
怪不得那时张松阳会将陆丰的身躯收起来,妖皇压境时又笃定陆丰还在人世,原来,这本就是他苦心算计得来的结果。
穆师妹闻言,无神的双目“望”了陆丰一眼。
当初陆丰渡劫,她曾占得一象,曰:“元亨,利贞。其匪正,有眚。不利有攸往。”无妄卦,守正方可无妄,本以为此卦说的是陆丰,谁知后半句是应在张松阳身上。
而人群中的阿深听得这一席话,却如五雷轰顶一般,整个人都呆了、傻了。
先时在小洞天得知张松阳的真面目时,他心头已经有些不安的猜测,只是不敢深想,而今陆丰亲口道出当初遭张松阳算计一节,却叫他再也不能逃避——张松阳既然连陆丰都能害,又岂会对七官儿心存善意?
然而当初七官儿千里迢迢回宗寻师,他竟然就那般心大地任其上金顶府单独面见张松阳,后来在七官儿百般提出要走时,也分毫没有觉察不对,只以自己修行为念,甚而还觉得七官儿是任性而为。如今想来,七官儿虽然有些懵懂,任性的时候却是少之又少,那时之所以提出要走,恐怕也是觉察到了什么——更甚者,是在金顶府遭遇了什么?
这一追根究底,从前并未深想的细节立时浮现出来,阿深不由得想起当日亓官从金顶府出来,神情呆滞、眼里神采全无的模样,顿时心口好似猛地被利刃刮了一刀,暗红粘稠的血液涌出来,每一滴都淌着名为后悔的情绪。他脸色煞白,心中又痛又悔,恨不能回到过去,将那个无知无觉的自己打死,但如今说什么都晚了,他只能深深地低下头,将惭愧痛悔的脸藏起来,再无颜面去面对亓官。
陆丰的目光掠过他,微微一顿,也并未停留,只看着各峰长老,复又道:“今时妖皇出世,天下乱象已生,值此危难之际,掌门之位不可或缺,不过眼下恐怕并无余暇甄选德才兼备之人。铁正师兄掌执法堂以来,一向有公正之名,我欲将掌门心印交与铁师兄,请他代行掌门之职,诸位师兄弟可有疑议?”
林成洲迟疑了一下,乔拾音则干脆地道:“陆师弟,论及修为,如今门中属你最高,何不由你来执掌宗门?”
铁正也道:“乔师妹说得在理。天下既乱,我派又遭逢此劫,护山法阵也随着云虺一族离去而威力大减,如此,掌门之位更该由陆师弟来担当,方可震慑宵小。”
陆丰摇头:“我另有要事。”
“……”众皆沉默,片刻后,林成洲看着陆丰,眼中不可避免地显出一点担心,“是……妖皇?”
陆丰道:“妖皇出世,妖族气势大涨,若任其逍遥,人族境地必定更为艰难。”稍停一瞬,又道:“人族万年气运,吾辈修士十占其八,若非如此,修士绝无可能接连不断飞升上界,而今人族气运将衰,凡民已然深陷水火,吾辈便有救护凡民之责,还望诸位同门勠力同心,救护更多百姓。”语罢,他将张松阳被捉后收回来的掌门金印交与铁正,而后一转头,就见亓官正盯着人群某处猛瞧。
他微一沉吟,松开手,又掌住亓官肩膀轻轻一推,“去罢。”
亓官回头看了师父一眼,而后便拨开人群,径直来到一个人面前,唤了一声:“阿深。”
阿深猛地抬起头,见了亓官之后,他的眼神一颤,不觉闪躲了一下,过了一刻,终究是落在亓官脸上,只眼底浮动着深深的愧悔。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似被堵住了一般,什么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