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门前+番外(19)

在这样漆黑又清冷的夜里,听着并不像先前在眼前响起时那样可怖,反而显得有些孤单。

两人来到一个比较危险的坡地。

林舒毅熟练地贴住了石块,空出一只手,朝娄怀玉伸过来。

娄怀玉把手腕搭给他,忍不住想要打破沉默:“你好像对这里很熟悉。”

“那当然,”林舒毅的语气还是轻快又富有中气,“我十三岁就跟着大哥在山头了。”

“……”娄怀玉有些讶异,小伙子看着面向正派,怎么也不像是当土匪的料。

林舒毅笑起来:“没想到吧?我自己都没想到。”

“但当时除了大哥收留我,就没地去了。”他说,语气稍稍带上了些失落,“说来好笑,这么大个家,在的时候长幼尊卑要我知书要我达理,倒了,连土匪都不如。”

林舒毅笑了笑,过了坡地,便松开娄怀玉,重新在前面领起路来。

林舒毅好像并不把家里的事当做秘密,一开了话头,便将自己原本的家族曾经如何辉煌,后来如何破裂,自己又如何被人踢来踢去,最后成为这土匪一员,全一股脑地往外倒。

“再后来,季昌哥来了,结结实实和我们大哥打了一仗,”林舒毅说到这里,似乎情绪异常激动,人都停下来,转身手舞足蹈地讲,“不夸张!当时山都快被我们打裂开。”

娄怀玉想象了一下时季昌打仗的样子,他今天也没有看见。

时季昌会是什么表情呢?娄怀玉想象那张脸激动的样子,好像怎么想都很不合适,可是上了战场,还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吗,似乎更不合适。

娄怀玉还未想好,林舒毅已然往下讲,娄怀玉也对这一段感兴趣,便也就乐得停下听着。

林舒毅说:“季昌哥真的太牛了,我第一次看我们大哥输这么惨,当天就带着外面投降,把寨子都给他们了。”

娄怀玉想起自己自下而上仰视时时季昌简易的下颚线,也想起自上而下俯视时,时季昌朝他张开手臂的模样。

娄怀玉有几刻分神想,总该至少有几个时季昌,是只有娄怀玉见过的时季昌,虽然还有很多时季昌,是娄怀玉不曾见过的。

林舒毅还在说:“……他是我见过枪法最准的,那怎么说来的,百步穿杨!季昌哥是百米开外都能打中飞奔的人!”

娄怀玉忍不住笑了笑,回应他:“那是很厉害。”

林舒毅也笑:“是吧。”

过了一道坡地,再往上走一段,便终于来到了较为平坦的地区,往前看能看到不远处有星星点点的灯火。

“到了!”林舒毅指给他看,嘴里的话却没有停,夸了一路的时季昌,忽然叹了口气。

“就是有点可惜,”林舒毅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啊,我们季昌哥也没躲过去。”

娄怀玉抬起头来看他,第一时间想到那句仿佛仍响在耳边的“玲玲”,他啊了一声,嘴里轻声叹道:“想必是很喜欢的人。”

才会在梦中都叫地如此切切。

“你说季昌哥喜欢的人吗?”

林舒毅想了想兰儿近日给他们添油加醋描述的罗曼史,笃定点头:“是啊。”

娄怀玉便忽然没有了再往下听的兴趣。

两人来到寨子里已经是很晚,况且今晚突袭范家大院的行动很大,几乎所有人都出动了,显得寨子里冷冷清清。

林舒毅给娄怀玉寻了间空着的屋子,便算安排妥当了。

土匪寨子不比大院,床榻自然是很硬挺的,娄怀玉不习惯,身上被膈地疼,心里又还因为林舒毅嘴里时季昌的“心上人”烦心,因而翻来覆去总也睡不着。

第二日,天还未完全亮,又被屋外不小的动静吵醒了。

娄怀玉揉着酸疼的手臂坐起来,听清屋外的声音,是几个男的说说笑笑,在形容日本官兵看他们冲进去的时候如何惊吓慌张,手足无措。

娄怀玉裹好了外套,站起来。他推门出去,几人正说到“你是没看见那个领头——”,然后便戛然而止了。

几人大约是没有想到房间里还是有人的,脸上的表情从惊讶到歉意,不知所措,各有不同。

娄怀玉也觉得有点尴尬,自己还未反应过来,便朝他们没头没脑地鞠了一躬:“你们好。”

方才说的最凶的男人最先反应过来,似乎是想扶他一下,又没来得及,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咳了一声,才问:“你是?”

兰儿的声音也在同一时间由远及近地传来,夹着一丝讶异:“你怎么在这儿?”

娄怀玉便更觉得尴尬了,待人行至眼前,方回应她:“…我想着,能不能和你们一道。”

兰儿露出一脸要笑不笑的娄怀玉形容不出来的表情。

“……行吗?”娄怀玉又问。

“当然!求之不得!”兰儿立刻说。

配上那一脸复杂的表情,让娄怀玉不知所以。

不过得了首肯,他在寨子里的生活也算名正言顺起来。

时季昌没有回来,留在了范家大院清理战场。

按兰儿的话说,他们这叫打了胜仗,掌握了平城的管理权,要名正言顺把根据点转移到范家大院去了。所以兰儿领了小队人马回来,要将寨子里的东西收拾收拾给一并转移了去。

“范家大院那床软的我都不好意思睡!”娄怀玉远远听见有人一边整理物件一边调笑着感叹,又骂,“那些狗娘养的日本人,害老子天天睡荒山野岭的,自个儿倒是睡得舒服!”

娄怀玉脚下忽而有些犹豫了,因为他也是睡在了他们嘴里舒服的地方。

但可能因为脚下一顿,显得更明显,那群人反而更快地注意到了他。

方才还在说话的人立刻停了嘴,娄怀玉看见人群中有人撞撞胳膊,或是相互用眼神交流,转而又来瞧瞧他。

大家的眼神说实话都算不上不善,更多的像是好奇和探求。

可不知从何而来的这种关注,还是叫娄怀玉手足无措,他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还是后面端着物件林舒毅喊他,娄怀玉才跟着他重新走起来。

方才谈话的那群人站在装载的木箱前。

林舒毅将手里的东西放进去,娄怀玉便也硬着头皮将手里不多的小物件放了进去。

这几日,只要他在的地方,氛围就总是奇奇怪怪。

开始和林舒毅还不会,可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林舒毅好像也忽然反应过来一样,开始用与众不同的态度对待他,和他说话也不再中气十足大大咧咧了,轻声细语的,仿佛怕吓着他似的。

娄怀玉起初怀疑过可能是因为自己男生女装,讨了大家的嫌,便和兰儿借了件男生衣物来换了,长发也不再散着,在脑后松散地扎了个并不女气的发结。

可这之后大家的好奇和那种微妙的审视非但丝毫未减,还仿佛更浓厚起来。

娄怀玉觉得苦恼,可和谁都并不很熟,无人可问。

娄怀玉放完了东西,回身想要去拿别的,被林舒毅叫住。

“你就,就别忙了,”林舒毅仿佛是被身后的人推着似的,说着还往后退了小半步,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好好休息几天,到时候和我们一块走就行。”

娄怀玉实在搞不懂,和自己说句话怎么就能变得这么怪异。

他张了张嘴,有些失落,但觉得可能大家也觉得和他一起工作不开心,便说了好,又问:“那我们什么时候走呢?”

“很快很快。”林舒毅飞快回答他。

娄怀玉轻轻叹了口气,合了他们的意,回身走了。几步后,似乎听见后头响起窃窃私语的声音,大抵是在说他的。

只是他听不到实质的内容,只是稍稍听清里面夹了几句“就是他”“对的是他”一类的话,叫人又忍不住多想,又想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第21章

索性在牛头山寨子里的尴尬日子并不长,且每个人都很忙。

牛头上不比普通地界,上下山路都只有一人宽,又陡峭危险,把一箱又一箱的物件抬下去是不可能的。

土匪们也有土匪们的智慧。他们在寨子后头最陡的悬崖处弄了个木架子,偌大的木箱用大麻绳吊着,几个人站在架子上,缓缓往下放,不到半刻,一大箱物件就能稳当落地。

沿用了土匪的法子,到出发的日子,货物枪械早早全堆在山下了。

平城那边也整理妥当,又派来些人过来,一路抬着货物,浩浩荡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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