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春(16)

陶珏不置可否,“十八,差不多了。”

“你这样瞒着她,往后,又该如何见她?”

此话过后,又是好一阵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荣呈因蹲地腿都麻了,才听到陶珏道,“我会带她去永安,再不入京。”

呵,他还真是好样的。

荣呈因捂着嘴,强忍住要哭泣的冲动,她怕惊动了屋里的人。

可陶珏似乎还是发现她了。

门被打开的前一瞬,她绕过后面的小道跑回了自己屋中。

一路跑一路哭,山间清风刮在脸上,刺啦啦地疼。

陶珏方才的话是何意?

她的父亲没了,他不仅知晓内情,背地里议论着蹊跷,竟还敢说要带她去永安,再不入京这种话。

明明年前拉着她的手,说喜欢的人是他,可现在他怎么能跟个旁观者一般,将一切都说的这样轻松,说的这样自然?

死的可是她的父亲啊!

她躲在屋中哭了好一会儿,冷静下来后,赶紧开始收拾包裹,准备下山回家。

陶珏是在她下山的半道上截住的人。

“你去哪?”他拉了她的手,明知故问。

荣呈因咬牙,“去见那个死有余辜的人。”

陶珏沉声,“果然是你。”

“不然呢?”荣呈因丝毫没有偷听的愧疚感,反倒昂首反问,“陶珏,那是我父亲,你说,他怎么就是死有余辜,怎么就是罪有应得了?”

“阿因,你冷静点。”

“我冷静什么?!”荣呈因甩开他的手,“你以为谁都与你一般?与自己父亲不和,与自己兄弟不和,与所有人都不和?!”

听到她说出这种话,陶珏多少是真的有些生气了,“荣呈因!”

然而荣呈因此时正是激愤的时候,哪里会怕他生气。

她用加倍的声音吼回去:“陶珏!”

两个人互相瞪着,气势上谁也不肯输了去。

终究还是荣呈因先道:“你知道真相,是不是?你现在若是肯告诉我,你就说,若是不肯,我就自己回去查!京中有刑部,有大理寺,有京兆尹,我就不信查不出来!”

陶珏喉结滚了几遭,看向她的眼神变得冰冷又陌生。

“不知道。”

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彻底将荣呈因送下了山。

第十五章

后来呢?

荣呈因坐在桌边,呆呆地想。

后来,她没日没夜地赶路,总算到了京城,可她迈进家中祠堂不过一瞬,在看到父亲牌位的那一瞬,就倒地昏迷。

荣呈玉也说过,本以为她那时只是连夜赶路,劳累过度,叫来郎中看了,也只说是休息够了就会醒来。

可后来,她一连躺了三日都还未醒,家里便只能又请了太医来看。然而,太医也与外头郎中的说法一致,说她休息够了,便会醒来。

而她这一休息,就是休息了近两年。

两年后,再想要查父亲当年的死因就难了。

她醒来后,还未装疯卖傻之前,也曾探过荣呈玉的口风。

他对于父亲的死因,似乎只有过劳而死这一种说法。而这种说法,据说是当时来诊断的太医告诉他的,他对此深信不疑。

可她还是觉得,这件事不对。

荣呈玉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清楚得很,父亲的死因,他肯定也曾怀疑过。

只不过对外仍是这种说法,那只能说明,他还没查明白。

究竟是怎样复杂曲折的真相,叫他花了近两年的时间还没查明白?

荣呈因反复思量,不得不承认,现如今摆在她面前最简单的一条路,就是陶珏。

如果她肯向陶珏低头,肯在他面前伏低做小,是不是,就能从他口中套出话来呢?

可是,她现在一见到陶珏,就会想起他当初说的那些脏污话。

死有余辜。

她现在一听到这四个字,还是会气到浑身发抖,战栗不已。

她在桌边坐了不知几个时辰,直到蜡炬燃尽,直到天破初晓,晨光乍泄。

屋外头已隐隐有了忙碌的声音,荣呈因坐了一夜的身子冷到冰点,四肢僵劲不能动。

知道红雨该起来了,她才勉强撑着桌子起身,将东西都收拾好藏进柜子里。

一夜无人的棉被果然不够暖和,冻了一晚的脚怎么也捂不热。

荣呈因裹在被子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过了小半个时辰,好容易有了点睡意,脑中又突然惊起一个问题。

她还不知道,这包裹究竟是谁给她的!

还有,给她的目的又是什么?

难道只是想叫她缅怀早已去世的父亲吗?还是另有他意?

她睁着一双红透肿胀的眼,盯着上方的床帐,终于再也睡不着了。

红雨进来的时候,她背过了身子去,不想叫她看见自己憔悴的模样,又假意嘟囔了几声,做出一副贪睡的样子。

总算红雨没再催她。

此时此刻,她真是无比庆幸自己是傻了的。

不然,如今的她就该起来,替荣家去那些世家夫人小姐圈里打转应付。

父亲去世,荣呈玉身为长子,应当守孝三年,故而他如今虽二十有三,却仍娶不得妻。

家中女眷,便只剩荣呈因一人。

可偏偏荣呈因又痴傻了,于是能代荣家出面在外应酬的,竟无一人。

同去年一样,大多的消息,还得靠大姐姐荣呈燕托人带回。

荣呈因磨蹭到午时才起,气色虽仍不见好,但已能稍显正常。

外头吵吵闹闹的,一早上就没停过,她一出门,便见云照正往这边来。

“可算起了,新年头一日,竟就起的这样迟,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昨晚守了个通宵呢。”云照同往常一样与她说笑。

荣呈因也跟着她笑,“昨晚新年,家里放了好大的烟花爆竹,有那么大,可好看了!”

她边说边比划着给云照看,叽叽喳喳很是兴奋。

云照点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昨儿个晚上,家家户户都放了烟花爆竹,都好看的不得了。”

荣呈因惊喜道:“你也见到外头的烟花了?”

“是啊。”

“真好,二哥哥说,能见到漂亮烟花的,都是仙女,咱们都是仙女!”

云照总算是被她逗的不行,掩着口鼻大笑起来。

笑着笑着又禁不住眼角冒出了几滴泪。

原来好好的人痴傻起来,竟是这般模样的。

她停下来抹了抹眼角,拉着荣呈因道:“好了好了,先不说烟花,前头摆了宴席,我父亲母亲还有祖母都来了,一家人好好坐下来吃一顿吧。”

“好。”

荣呈因眨眨眼,应了一声。

云照见她这样,便猜测她多半也是不记得这类关系了,便主动解释道:“我父亲与你母亲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也就是你舅舅,我的祖母,也就是你的外祖母,都是一家人。”

荣呈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问道:“那你呢?”

“我?”

“是啊,你的夫君呢?”她仰面笑问道。

云照一听这话,脸稍红了几许,道:“荣呈玉难道没同你说?”

“说什么?”

这回荣呈因是真不懂了,不过从皇后没让云照嫁去东郡这事上也隐约可以推测出,她大抵已是定了亲了。

“年后十五,是个好日子。”

云照低头,绯红的脸上映着新年第一日的阳光。

荣呈因大约懂了,瞪着圆滚滚的眼珠子好奇道,“那是谁家的?”

“喻家。”

“喻家……”荣呈因喃喃念着。

在大晏,稍微了解些官场的,都不会不知道喻家。

身为大晏最负盛名的百年世家,喻家自大晏立朝起便是朝廷的中流砥柱,清贵世家。

喻家祖籍在北郡,从前的喻老太爷于京中为官,位至殿阁大学士,太子之师,却于鼎盛之时,急流勇退,带着许多的孙子辈回了北郡安康城定居。

事实证明,这位老太爷是十分明智的。

因为喻家留在京中的四个儿子,后来全都中了进士,现如今已官至兵部侍郎,礼部侍郎等,位高权重。

一门四进士,全是亲手足,这已足够叫皇帝忌惮,若是喻老太爷也还留在京中,那依着这样的声望,引来的只怕不是光明前程,而是无尽的祸端。

如今几十年过去,当初被喻老太爷带回北郡教导的一批孩子都陆陆续续回了京城。唯一的孙女喻云斐嫁给了昭月长公主家的长子,长孙喻棠又娶了昭月长公主的小女儿,好长一段时日里,都是京中人人称道的一段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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