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个知道好友随时可能丧命的人,傅君期他的表现实在太冷漠了些。
嬴思君挣脱开乌有兰的手臂,踉跄地朝他所在的地方摸去。
霜色梨花长裙拖过血迹所在,四周边角晕开鲜红颜色,他的血只是给她的裙子镶嵌了一道花边。
傅君期伸出一只胳膊拦住了她前进的步伐。
她无力地跪坐到地上,跪坐在他的血里,温柔地捧起他的手,轻轻落下一吻,泪水由眼角滑下,那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实在让人忍不住怜惜。
“我等你娶我……”
乌有兰嘲讽一笑,黑的浓稠的眼睛紧紧盯着半死的萧涉水。
傅君期皱了一下眉。
“是谁下的暗算?”嬴思君专注地看着他,口中却冷冷地询问。
谁能够回答呢?
谁知道是不是你下的杀手,又来演这样一出戏?
“傅公子,你明明有能力保护他不受伤的吧?”她眯了眯眼睛,突然出口责问道。
登仙谷中的雾气渐消渐薄了。
☆、应反
雾气缥缈,如仙境纤云,又如招魂幡起。
傅君期站直身子,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从袖子中掏出一根竹筒,一拉引线,一道蓝色光芒穿透层层雾气,直达天际。
做完这一切后,他又平静地望了一眼身受重伤的萧涉水,依然没有十分剧烈的情绪,不过,他回答了嬴思君的问题:“天命如此,人不该逆天而为。”
嬴思君简直被气乐了,哪怕他说他就喜欢眼睁睁看着人死,她也不会这么气愤,因为这毕竟还是人的选择,可现在他直接把这些上升到天的意志层面去了,真是令她恶心不已。
似乎看出嬴思君脸上流落出的明显不喜神色,傅君期不得不继续道:“我曾经为他卜算过,他命里本有此一劫,我泄露天机,示警于他,他却毫无反应。”
他叹息地摇了摇头。
听了他的解释,嬴思君反而冷笑几声。
“你是说他的死亡是因为他不信命的缘故?”
傅君期微微颔首,“诚然,天命如此,他即便丧命也是天意。”
真是从未见到如此迂腐愚昧之人!
嬴思君捏紧拳头,恨不得狠狠揍他一顿。
乌有兰贴心道:“殿下需要我动手吗?”
“不用!”嬴思君冷冰冰地道,嘴角似是含着腊月寒冬,冷酷道:“揍他简直脏了你我的手。”
傅君期双手负后,似有不解,疑惑道:“揍我?”
“我告诉你,我不信天,也不信命,我什么也不信!你这等神棍着实可杀!”嬴思君厉声道。
天空猛然劈响几声雷。
傅君期猛地上前一步,水的气息涌了过来,“殿下慎言!”
仔细看还能够看到他眼中的紧张。
“你不相信的东西未必没有,鬼神之说也未必是假的,殿下还是不要轻犯言语之罪,以免将来后悔莫及。”
嬴思君突然仰头大笑,青丝从肩头流淌而下,笑声凄厉宛如厉鬼。
傅君期从来没有见到这样的人,也从未从他人身上体会到如此剧烈的情感。
为什么呢?
他的放在身后的手指轻轻颤了颤。
嬴思君停下了笑声,突然问道:“傅公子是道门里的人吧?”
手指握拳,他清清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并未做多余的动作。
“既然傅公子已经安排好了人,那我们就先离开了。”嬴思君重新恢复冷淡,甚至比起先更加无情。
她抬起手,乌有兰伸手扶住,顺便朝傅君期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
伴随着“沙沙”脚步声,两人消失在雾气中。
傅君期望了许久……
同样雾气浩渺,一双修长的手紧紧勒住她的脖子,那双满是痛苦的眸子穿透了雾气射进了她的心里。
“我就不行吗?”他带着哭音道。
“你还要利用我到什么时候?嬴思君!你真的长心了吗?”
她伸出了手,平静地抚摸着他的脸颊,“……你真可怜。”
通红的双眼,含泪的眸子,苍白颤抖的嘴唇,这不是被害者,而是加害者的神情。
“既然你要死,那还不如死在我的手里。”
手指微微缩紧,呼吸渐渐变重,头脑晕眩,眼前洁白一片转眼又变为漆黑。
“思君……思君……越歌……”
他一遍遍呼唤着,就好像只要呼唤就能够挽回一切似的。
路是人走的,不能回头……
他的手打着哆嗦将一粒药丸硬是塞到她的嘴中,手指磕在她的牙齿上,即便她没有一丝感觉,他却抱着她嚎啕大哭,不断吻着她的唇,泪水撒了满脸。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殿下……您哭了……”袖风呆呆地伸手,手指上正挂着一颗晶莹泪珠。
嬴思君从书案上抬起头来,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轻轻叹息。
只当它是前尘往事。
“袖风,我睡了多久?”
“一刻左右。”
这么短的时间,却做了这么长的梦,而且她终于抓到那只手了。
“殿下?”薄云的声音自门外响起。
“进来。”
薄云处事依旧一丝不苟,朝嬴思君恭敬行礼后道:“泊蕤王殿下同池先生一同登门来为殿下看病。”
“好好招待,我一会儿就到。”
嬴思君稍稍收拾了一下,又换了一身衣服,才不紧不慢地朝前厅走去。
公主府中有外客一般是乌有兰负责招待,所以说他是这府中一个特殊的存在,主不主,仆不仆,既是门客又是侍卫,有时候还要负责些下人的事情。
等她站在门外,所有人都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
乌发半绾,金步摇颤,梅花钿娇,长裙逶迤而生姿。
“哦!公主如此盛装欢迎,实在是让本王喜不自胜啊!”黑尔鹿抚掌大叹。
嬴思君微微一笑,乌有兰自发凑到她的身边,手指拂过她垂在身体两侧的手背。
“沅芷最近跟随我也没有好好休息过,你先下去吧!”
乌有兰黑洞洞的目光盯着她,随后扫过黑尔鹿跟池先生,笑着行礼道:“那我就先告退了。”
嬴思君不管众人是何表情,自顾自地端坐于上座。
“公主府里的乌先生也倒是个人才,不过越是有才华的人就越是桀骜不驯。”黑尔鹿意味深长道。
她似乎听懂了他话中隐藏的含义,却不加详谈,转而朝池先生的方向望去。
虽然他从始至终没有出一点声音,可是那股淡淡的水沉香气息就像是白纸上滴上的墨汁,在他原本不沾染烟火气息的身上如此明显。如果说先前见他,他身上不沾染烟火气息是特意营造的,那不知为何这次没有处理好。
弹古琴,点水沉、蓬莱为妙,水沉香本就清新淡雅,如此经久不散,可见此人练琴时间之长,琴技之高。
嬴思君整理了一下思绪,浅浅一笑道:“早就想与池先生相交,只可惜终日被杂事拖累,以致今日才真正有机会与先生论交。”
“在下不敢。”
口中虽然说着不敢,语气中却丝毫没有敬重的意思,说不得还可能因为自己女人的身份而厌恶呢!
“只知池先生姓氏,不知先生名字,实乃越歌的罪过。”
高高在上的清河公主如此放下身段,无论此人是谁都会忍不住欢喜。
“在下池燕飞,字应反。”
池燕飞……池应反……应反
嬴思君呆呆地念了两边,莞尔一笑,“先生的名字真好。”
“殿下,我的诊治要开始了。”他低声道。
嬴思君点点头,“池先生请便。”
池燕飞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墨黑瓷瓶,将里面银白色的液体倒在手掌心,两手互相揉搓,掌心贴向她的眼睛。
随着他的贴近,那股水沉香气越发明显了。
“听说你昨日曾遇到过杀手,怎么一回事?”黑尔鹿剑眉深蹙,忧心道。
“我也不明白,不知道那伙人的目的究竟是谁,重伤萧涉水究竟是有心为之,还是……”朱唇扬起,“还是凑巧了。”
“公主如此聪颖竟然不知?”
嬴思君失笑道:“我又不是神仙……”
“公主殿下相信神仙吗?”池先生这时候突然插嘴问道。
嬴思君心下诧异,摇了摇头,“我不相信。”
“哦?那殿下也不相信道门了?”他继续询问。
黑尔鹿认真打量着两人,眸光越来越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