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的源头都来自她的左眼窝,飞镖正中她的眼睛,那里俨然已成了一个黑洞洞血淋淋的血窟窿,一片模糊,在疯狂地向外涌着血。轻欢捂着嘴喘了几口气:“怎么会……”
“呵……我竟然栽在这里……”妙善咬着牙,捂住了自己的左眼。
青川子忙走下来:“这位姑娘,让我看看你的眼睛。”
“滚开!我不需要你们这些名门正派的人假惺惺。”妙善怒道。
轻欢急得抓住了妙善的手:“妙善,你让前辈给你看看吧,算我求你了,你的眼睛不及时医治会失明的!”
“失明了,你养不养我?”妙善对着轻欢猛然换了一副表情,笑得异常风骚,“我可是给你挡的,这枚飞镖,本是要落在你身上的。”
“你怎么有心思开玩笑?快过来。”
妙善笑了笑,捂着左眼乖顺地跟着轻欢起了身,随着青川子一同又进了主殿内。
剩下的弟子面面相觑,不知作何处理。
青木子让妙善把脸抬起仔细查看,半晌,道:“幸好你闭眼及时,只是眼皮伤得严重,眼珠受损很小。好好敷药,最多视力会下降一些。”
“是么,我还以为拜你们所赐,我要瞎了呢。”妙善冷笑道。
轻欢叹口气,抓着妙善沾了血的手一直没松开:“你脑子是不是进海水了?那飞镖我挨一下也就是伤到背,你倒好,你不是最爱惜你这副美貌吗?如今可后悔?”
“十分后悔。”青川子为妙善清理伤口,疼得她直咬牙,“小少主,我要是破相了,你赔不赔我?”
“赔,赔,你要什么我都赔你。”
“你说话从来不算话。之前在墓中也说出来要好好报答我,结果还是翻脸不认人。”青川子给她敷好药,取了一条白绫覆在她眼睛上,直接将她另一只眼睛也盖住了,“可怜我这如花似玉的脸,瞎了都不打紧,只要别留疤。”
“脸脸脸,你就在意你那张脸,”轻欢又叹口气,“这下好了,变成个睁眼瞎,可别指望我照顾你。”
“好歹也算是工伤了吧,小少主这么狠心,真令人心寒。”
轻欢看向青川子,愧疚地颔首:“真是给前辈造成麻烦了,抱歉。”
“是老朽要给姑娘道歉,我门下弟子不懂事,伤了这位姑娘,是我管教不严。幸得老朽略通岐黄,还能补救一番,惭愧惭愧。”
妙善的眼睛被蒙住,她似乎是下意识地抬手想抓什么找一下安全感,轻欢见了,不动声色地握住她的手,紧了紧手指。
妙善的唇角不禁向上勾了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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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腾一番后,已经都快到了凌晨。轻欢骑马带妙善回去,妙善眼睛上覆着白绫,她只能坐在马背后面抱着轻欢的腰。
“啧,小少主腰真细,抱起来好舒服。”
轻欢咬咬牙:“你怎么瞎了都不安生?手不要乱摸!”
“我看不见东西,摸着你才安心点,你做什么总这么凶……”妙善笑着轻声道,她的语气忽然转低,“我刚刚在外面听见你们说的话了。”
轻欢心里咯噔一声,故作冷静道:“你听见什么了?”
“你要死了。”
“……不要和别人说,我爹也不可以。”轻欢压低了声音道。
“好。”
“也不许你可怜我,平时如何,以后就如何。”
“……好。”
第107章
她们回去后基本没怎么休息,紧接着就开始部署安排。轻欢以前在鸿飞阁很用功,脑子也聪明,自有许多谋略。她安排了一千人守候在神医谷边,万一乱花谷攻不下还可掩护撤退;三千人去将乱花谷峡谷周围全部绕住,机关绳梯四个点着重加多人手,这三千人拿的都是远程兵器,皆为□□投石车。剩下的人分别选出首领带领,各司其职。
乱花谷里面现在坐的是右长老君如讳,他本也是君家的人,与君桥还沾点血亲关系。乱花易主后,原先与其他门派存在的联盟关系大有改变,一些门派对于君如讳的掌权持观望态度,不愿继续联合。到现在为止,乱花谷的机关绳梯都还没有完全整修完好,都是君如讳当初自己做的孽,现在修复也十分的困难。
焚天这次出动因为人数众多,在进入郁水关时便惊动了乱花,乱花便先做了防备。
原本部署去包围乱花峡谷上方的,却直接在通向山上的半路就被他们设置的机甲阵和一众乱花弟子给堵住了。
妙善基本上失去了行动能力,这让轻欢不禁有些头疼,自己这边人数虽多,但乱花闻名江湖的天工之术也不是摆着给人看的。乱花能立于中原这么多年,虽然现在谷中混乱,但要真的完全占据它,也绝不是十天半个月能完成的。
轻欢率一众弟子驻扎在山腰,打算和机甲阵死磕。
乱花谷最可怕的地方在于,可能他们现在只有两千人,但一个人能操控一台可以杀一百个人的机甲,这战力可就不得而知了。
时间不能拖太久,拖久了粮食补给都很困难,乱花也有机会整顿谷内,与其他门派联合寻来外援,到时被夹击在山腰的就是他们。
糟糕的是,轻欢根本不想花心思去打乱花。
她不爱权,对乱花也并不仇恨,似乎没有什么动力让她去费心思。巩固地位么?横竖过两年都是个死,活得还不如闻惊雷久,地位有什么用。
她这边倦怠着,乱花那边死撑着,两方就在山腰这里僵持,上下不得,一天天很轻易地滑过去,转眼就已是一个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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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轻欢睡不着,打算出去随便走走。
才出了门,就看见前面的空地上支起一个小桌子,妙善坐在旁边自斟自饮着。
轻欢走近她,也在桌边坐下,道:“眼睛都没好,喝什么酒。”
“浮生倥偬,有缘萍聚,当浮一大白。”妙善面上依旧蒙着白绫,她舔舔嘴唇上的酒渍,摸索着为轻欢倒了一杯酒,“不饮一杯?”
“……你眼睛若是好了,便来帮我想想办法破了机甲阵。”
“呵,你自个都不想破,我去想有什么用?”妙善饮下一大口酒,感叹一声,“小少主,用心不专,什么事都做不好的。”
轻欢自嘲一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酒劲很猛,只一杯她便红了眼角:“妙善,我不知我整日在做些什么,这些天没有一天是有意义的。”
“本就没多少日子了,就随心去做吧。你想见她,便去见,别叫自己后悔。”
“身份……尊严……过往……”轻欢再倒上一杯,喝下一半,“早已陌路,何必再去招惹。”
妙善笑了笑,摸到轻欢的手,拿下她手里的酒杯不让她继续喝:“你在意这些虚妄之事做什么?人生苦短,有时候就要像喝酒一样,想喝就拿着钱去酒肆买来喝,等过了这阵酒瘾,以后就是酒摆在面前也没有胃口了。这才是最悲哀的。”
“我已经离开她两个月了……”轻欢摇摇头,表情苦恼,“她一定越想越恨,或者早就淡忘我了。”
“自卑,厌世,这便是现在的你。人这辈子不过就是那么几十年,活得或长或短都是一样的,终有尽时。你们修道人不是常常念叨:‘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本是浑然一体,所谓生,道之化境;所谓死,还道于天。’有些人长命百岁,可真正值得让他怀恋的就六七年,那他就只活了六七年。有些人只活了二三十年,却每一年都是有意义的,他就活了这二三十年。生死之事,不过你先入轮回,我后入轮回,我们下辈子互不相识,但或许还会有缘见面,仅此而已。”
“你看的很开啊。”轻欢又猛喝一大口酒,被呛地咳几声,“我承认我到底是年轻,我不甘心……我不求天道,不求超凡,仅仅思慕一人,却到了还是孑然一身。何以获罪于天?”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你看这天下,万物生灵,哪个永生不灭?唯一永生的,是人心。”
“……”轻欢沉默下来,盯着酒面看。
妙善继续道:“一个人要死三次,才是真正地死了。第一次,是她咽下最后一口气,她的生命再不存在于这世间;第二次,所有认识她的人知道了她逝去的消息,她的地位从此消失;第三次,便是世上最后一个记得她的人把她忘记的时候,那时她才是真正的,永远地死去了。小少主,你应该让一个值得的人记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