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庆的音乐不知被谁关掉了,江风一阵阵吹来,仿佛是悲哀的号子,一个巨大的鬼胎被安进了所有人的肚子里,沉默比议论更可怕。
邬玉志夺过木盒,一步一步走上主持台,伴随着众人的注目礼,她示意司仪将话筒递过来。
“各位亲朋好友,谢谢大家参加我妈妈和岱叔的婚礼。作为女儿,我感谢岱叔对我妈妈的照顾;作为女人,我很羡慕妈妈找到可以托付下半辈子的伴侣。我衷心的祝福他们!我相信,假如我的爸爸邬抗在天有灵,也一定会跟我一样祝福他们。因为,我们都祝愿——好人一生平安!”
邬玉志把木盒抬起来,放在主席台上。
“让邬抗的英灵见证,我们追求真善美的脚步不会停歇,我们打击假恶丑的手段不会松懈。让我爸爸见证这场充满祝福的婚礼!让他相信,他最爱的女人会一直幸福下去!”
叶芝的眼泪掉了下来,不过这一次是幸福的泪水。
宾客们掌声雷动,鬼胎悄然瓦解。
徐炜没有达到目的,引得群众一阵一阵喝倒彩。他自知没趣,只好率众离去,快出院子的时候,他停下来,转头冷笑道:“一切才刚刚开始。”
半夜梦回,邬玉志总是会被徐炜的“一切才刚刚开始”吓出一身冷汗,她知道,他绝不会善罢甘休,但是连日来的平静,让她产生了严重的怀疑。暴风雨前平静最是让人窒息。叶芝和岱去度蜜月了,临行前,一再叮嘱邬玉志,千万不要去找徐炜的麻烦。
“警察的事情就该交给警察办。”叶芝说。
邬玉志点点头,等叶芝和岱前脚刚走,她后脚就叫来顾念:“我要去皇宫酒店。”
“去那儿干嘛,贵死了。”顾念不屑道,“你要想搓澡,我免费帮你搓。”
邬玉志打开顾念的“咸猪手”,认真地说:“我不是想去那儿消费,我要去那儿工作。”
白冰晖被转去省城的医院已有一段时间了,医生告诉他,接下来可以回家休养,但还需要做几次植皮手术,记得要定期来医院复诊。
出院的那天,白学文和舒予苏开了一辆车过来,林锦璃也开了一辆车过来,他们已经提前分好工了,白学文负责儿子的行动,舒予苏负责帮儿子拿行李,林锦璃负责处理医院的相关事宜。三人有条不紊地在病房收拾完,正要出门,却被一名红衣女士挡住去路。
红衣女像一丛热烈的、生命力旺盛的美人蕉长在门框上,半点没有相让的意思。
“诶,你干什么呀?”走在最前面的林锦璃嗅出了来者不善的味道。
白冰晖从他爸爸的肩膀上抬了抬眼,认出了来人,轻声说道:“放我下来,是贵客。”
白学文一边将儿子放在软沙发里,一边打量着来人,越看越像,越像越看,尤其是下巴上的那条浅浅的沟壑,百里挑一的面相。
“原来是格格,好多年不见了,现在出落得这么标致,跟大明星一样。”白学文夸起人来毫不嘴软。
“格格……”林锦璃狐疑道。
“呀,是副省长的千金啊,瞧我老眼昏花的。”舒予苏也反应了过来,格格是副省长千金的小名。
格格走进来,火红色的风衣简直所向披靡,所经之处皆为齑粉,连林锦璃也不例外。
“我爸爸要我来看看你。”格格坐在白冰晖身旁的沙发里,穿着靴子的脚踏在白冰晖刚刚离开的病床上。
“多谢副省长关心,我挺好的。”白冰晖温文尔雅地说。
“看你的样子,好像……不怎么好。”格格犹豫道。
白冰晖忍住咳嗽,提高音量,说:“恢复当然需要时间,但这不是问题。”
格格点点头,把脚撤下来。
白学文马上领会,挥挥手,让舒予苏和林锦璃跟着自己离开。
“你知道,我是不过问政治的,但并不代表我不知道。”格格眼光逼视白冰晖,“我毕业后,一直从事艺术行业,因为艺术和政治本质上是一样的,都是任人装扮的小姑娘,电影票房和政绩展示都讲究宣传策略,你让大家看到的是什么它就是什么。好比这一次的事情,可以宣传成你刚直不阿、勇往直前,为救嫌疑人受伤;也可以说你一事无成、行动鲁莽,害嫌疑人车祸身亡。这两种说法对你的影响是截然不同的。”
“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白冰晖说。
格格轻轻笑起来:“别幼稚了,作为一个成熟政治家不应该只讲良心,而应该包罗万象,尤是投入和产出。”
“所以你是一名成功的商人,不是一名成功的艺术家。”白冰晖说。
“谁活着不是为了活下去,或着活得更好?艺术不过是一种包装,而我已经达到目的。”格格笑意盈盈地说。
“但我认为,人心中应该有一点热爱,这种热爱不是包装,而是亘古不变的坚持。”白冰晖神色肃然地说。
“说得好,我爸爸就是看中你的这点坚持。”格格拍手肯定他,继而又说,“但不能以自毁前程为代价,政治家应该珍惜自己的羽毛。”
“很遗憾,我不是一名合格的政治家。”白冰晖冷冷地说。
“是,你现在还不是一名合格的政治家,但不代表将来不是。”格格向白冰晖伸出手,“白冰晖同志,恭喜你,即将出任坛城市公安局长。”
白冰晖不明就里,问道:“什么,人事任命的通知已经下来了?”
格格讪讪地收回手,往两边摊开,撇撇嘴,说:“市人大还没有开,但省里已经决定了。没办法,官家子弟想不知道都不行。”
白冰晖只觉得胸中有一股热浪在翻涌,格格继续说着她想说的话,也不管白冰晖想不想听。
“听说,你救的是个女人,是不是刚才那个小姐。”格格突然问道,看了看林锦璃走出去的那张门。
“你问这个做什么?”白冰晖这次反应很及时。
“看来不是。你要记住,你有一身漂亮的羽毛,你是我(她停顿了一下,补充道)爸爸的一只漂亮翅膀,还请你不要辜负期待啊。”格格居高临下地说着。
白冰晖冷笑一声,不置可否。
“好了,你好好休养,说不定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格格说。
她站起来,往门外走,白冰晖也起身相送。
一个漂亮的回旋,格格的身体已经攀上白冰晖的脖子,她轻轻地将自己挂在他身上,没有用力,没有使白冰晖孱弱的身体受到冲击,只是受到了钳制,动弹不得。她在他脸颊留下一个热吻,轻轻告诉他:“爱到奋不顾身,这种事不能有第二次。”
Chapter 49
白色越野车在开往坛城的高速公路上疾驰。为了能尽快上任,白冰晖又从随身携带的医药包里掏出一片止痛药服下。小谭一边开车,一边瞥了他一眼,想要提醒他,但也知道于事无补。
“我要你查的事,查得怎么样了?”白冰晖嗓音低沉地说。
“刘冰的家里没有任何相关的线索,我把她电脑里的资料也拷了出来。”小谭汇报,“邬玉志和顾念的进度应该跟我差不多,他们也把刘冰的电脑进行了备份。”
“嗯,我们一定要赶在他们前面,到了坛城就把资料给我。”白冰晖吩咐。
“局长,我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告诉他们,或者跟他们联手呢?”小谭很快改了称呼。
“联手什么,让他们去对付徐炜吗?”白冰晖反问,“你觉得这次的车祸是偶然吗?”
小谭答不上来。
白冰晖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不再说话。
当白色越野车经过万寿山的时候,一阵山风吹来,仿佛是逝者不息的思念。白冰晖从匆忙退却的绿树间隙中,看到了万寿山虔诚地静默着,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丰碑。
在这些石碑的丛林中,邬玉志和叶芝静静地伫立其中,向一座崭新的石碑行注目礼,那是邬抗的墓碑。石碑上贴着邬抗年轻时的照片,他高高的颧骨、方方的下巴,与这座还未被磨平棱角的石碑相得益彰。
山风一阵阵吹来,母女二人心事翻飞。
邬玉志将石碑看作一场盛大的布道,那些未磨平的棱角是百家争鸣的遗迹,石碑中夹杂的细闪是一些欢乐的辩论,所有人都围绕着一个中心思想运转,灵光四溅、流光溢彩。再看看那些陈年的石碑,仿佛一个苍老的哑巴,只留下坑洼和残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