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骤然而下,两人被困在一株桂花树下。桂花树好香,桂花香好冷,邬玉志打喷嚏,白冰晖脱下校服,穿在邬玉志身上,像戏服,咿咿呀呀地围着桂花树和白冰晖笑闹。白冰晖一把抓住长长的袖子,邬玉志顺势将冰哥哥绑在树上,校服被拉得变了形了,只剩下她的身体,被校服紧紧地裹着,发烫的脸颊挨着发烫的呼吸,砰砰砰直跳,两颗年轻的心脏,无穷无尽的爱是今后漫长一生的动力。
“你知道……”白冰晖吹着邬玉志额顶的胎发,这些调皮的毛毛草戏弄着他新长的胡须。昨日清晨,他才用爸爸的剃须刀刮过脸;今日傍晚,那些清新的胡须又冒了一茬。他咬着一绺胎发,含混低沉地说,“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
“当然知道!”邬玉志骄傲地回答,“李白写桂花的诗句。”
“不是,李白写的……”白冰晖情难自禁,不得已在她毛茸茸的额头上留下厚厚的一个吻,“是你。”
“嚓啦”一声,拉链崩开了,校服慢悠悠地躺上泥地,月桂树下的少女滑落进多情公子的怀抱里,羞煞枝头的桂花,桂花扯起叶子当降落伞,纷纷投向雪白的校服。风绕过他们、雨跳过他们、大地容纳他们、时间宽待他们……邬玉志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光风霁月、暗香浮云,鱼雁传书、此情可待;小径幽深、森林寂寥,破茧成蝶、维以不永伤;海岸沉默、波音幽渺,死生契阔、与子偕老。
她体内的生命与外在的万有生命一体,一切愉悦和痛苦都分流到了大自然的一花一叶之上,既不十分愉悦、也不十分痛苦,既保持清醒、又不再尖锐,平静祥和得像这株桂树,或者说,美丽的月桂女神正眷顾着她,让她从脚下的土里长出来,让她与这个世界产生了一种亲密的戚谊。
她感到了爱和恨在她皮肤上自由流动,她既是树也是蝉,萃取着爱与恨酿成的美酒,高唱着蝉的歌声,沟通过去和未来。她感到自己再也不会故步自封。君子不器。她感到了坦荡和舒畅。
她允许自己原谅白学文、舒予苏、王欢、杨建国、黄崇、许卫红……那些妈妈恨过的人,她一个一个捡起来恨着的人,她都可以原谅,她甚至发现不是那条胖蜥蜴钳住了她,而是她抓着胖蜥蜴的爪子不肯松……她会尝试原谅妈妈,她更加会鼓足勇气原谅自己:原谅无能的自己、原谅不争气的自己、原谅不完美的自己、原谅她时常毫无来由生出的愧疚……
秋雨洗刷了她的罪恶,她得到了宽恕。阿门!她的身体从未有过的轻,像白云漂浮着,然后,化作秋雨泽被万物。
她抱紧白冰晖,蜷缩在他怀里,仿佛自己是一只刚生出来的小鸡,在寻找熟悉的孵化者。
出尘脱俗的桂花摇曳在枝头,一如这场出尘脱俗的邂逅。
Chapter 15
邬玉志想给白冰晖写一封回信。
“冰晖哥哥:
……”
邬玉志光是写这四个字就已经写了十七遍,用了绿色的信纸11张,紫色的信纸8张,还有两张信纸什么也没写为什么要扔掉?那是因为一开始不知道该用什么颜色的信纸好。绿色是白冰晖喜欢的颜色,紫色是自己喜欢的颜色,到底该用哪种呢?到了正文,她想不落俗套、文采斐然,又不想喧宾夺主、晦涩难懂。好难。
她咬着笔头,就这样度过了一节自习课。
顾念用食指顶着篮球一个转身来到她身边,喊她从操场的冷板凳上站起来。她无精打采地站起来,嘟囔了一句,书到用时方恨少。如果她平时肯多看一些书的话,那么现在就一定能写出一封长存千古的情书。
“玩不玩?”顾念说。
“你跟女孩子玩,不怕被人笑啊。”邬玉志道。
“你是女孩子吗?”顾念讽刺道。
“哼,你不拿我当女孩子,自然有人当我是。”邬玉志扬着头说。
“谁啊,这么不长眼。”顾念一边拍着球,一边看着邬玉志笑,那模样怪怪的,像一头野兽的挑衅。
“不告诉你。”邬玉志抢过球,跳进操场,开始进攻。
顾念这次是拿出真本事跟邬玉志对垒,连续盖了邬玉志三个“火锅”,一点也没留情面。但邬玉志跟以往也不一样了,完全不生气,还连声说,你这技术跟我打太浪费了,我去找一个厉害的给你练手吧。
“我不打了,你找别人吧,我打不过你。”在顾念又进一球后,邬玉志捡起球,扔给他,主动认输。
“这不像你啊,以前哪怕输了也要耍赖。”顾念在三分线上练投篮,吸引了一圈女生现场加油。
“这不长大了嘛,哪能耍一辈子赖的,还不得练硬功夫。”邬玉志笑道,“我输了,请你喝水,哦,不过看来你不用了,这么多人等着给你递水呢。我自己买水去。”
“我就要喝你买的水。”顾念朝她喊。
但邬玉志迅速跳出了女孩子们的包围圈,并没有听到。
尽管顾念冲邬玉志喊出这句话,但也没有影响他生气地接下无数女生递过来的矿泉水,并将这些水洒向空中,挥动着他新剪的风骚发型,那是当时最流行的“浩南哥”的长碎发。为了这个“古惑仔”的发型,顾念几乎每天都想做贼似的躲避年级主任的检查。此刻,他那些一缕一缕长短不一的头发,像水蛇一样伸展道天空中,好像女巫“杜丽莎”。那些送水的女生果然也像传说中那般石化了,谁只要见一眼“杜丽莎”的真容,谁就永远成为她的雕像。这些“石化”的女生就是“杜丽莎”顾念的战利品。
邬玉志一边喝着自己买的水,一边啧啧称奇。操场上满眼的春色,她也禁不住春心荡漾:耳朵里听着女生们对顾念毫无原则的吹捧,脑袋里一边不屑,一边又幻想白冰晖就站在自己眼前:
“冰哥哥、冰哥哥,我喜欢你!我爱你!你好帅!你真棒!”原来她可以说出比那些女生更加肉麻更加没有原则的话来,邬玉志恬不知耻地呵呵傻笑起来。
忽然,一阵惊呼将她从幻想中唤醒。人群朝球场中心靠拢。
黄权肥胖的身体在人群中心格外扎眼,他双手抱在胸前,大言不惭道:“是他自己摔的,跟我没有关系。”
邬玉志看见许明天跪倒在地,捂着鼻子抽搐不停。体育老师正好不在,隔壁班的一个班干部站了出来。
“摔着哪儿了?”
他将许明天扶起来,发现许明天的鼻子和嘴巴全是血。
“那快去医务室吧。”班干部说。
“不用了。”许明天捂着嘴巴,口齿不清的说。
“都这样了,怎么能不去呢?”班干部坚持。
“我没事,就是鼻血,我经常流。”学从许明天的手指缝里溢出来。
“不行,得去。”班干部皱着眉头说。
许明天终于同意了,刚想挪脚,黄权却说话了。
“那你早去早回,我还要打篮球。”
“他都这样了,打什么篮球。”人群里有人说话了。
“是他自己要打的,又不是我要打的。”黄权眯着小眼睛,满脸奸像。
“是我要打的,我不去了,血没流了。”许明天怯怯地说。
“你有病吧。”有人嗔道。
一听这话,黄权甩开一脸横肉,高声喊道:“谁骂老子,谁敢骂老子!”
他使出牛劲将篮球砸在地上,篮球高高地弹向天空,像一支穿云利箭。平日里跟着黄权混的几个不良少年,这时候开始推搡人群,无人再敢发声。
“那你自己小心。”班干部拍了拍许明天的肩膀,也打算退后。
邬玉志朝周遭看了看,人群正在渐渐退去,隔壁班的班干部管不了,自己班的班干部也招呼他们不要再凑热闹。她不听,脚步刚往前移,手臂就被抓住了。
“不要管闲事。”顾念阻止邬玉志,“他爸爸可是老蝗虫。”
“别的事可以不管,这件事不行。”邬玉志甩开顾念的手,站到黄权跟前,“你要打篮球,我可以陪你打,但是现在,许明天必须去看医生。”
“邬玉志,你就是邬抗的女儿吧。怎么,有什么事求我?”黄权拍着篮球,围着邬玉志打转,一副黄鼠狼看到鸡的样子。
“求你?你这种人臭得跟茅坑一样,我求你干什么?求屎啊!”邬玉志很想这么说,但她忍住了。论武力、论耍痞、论权势她都完全不是黄权的对手,硬碰硬只会输得又惨又难看,对付这种人只能智取不能强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