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母亲起初不信,但通过亲身试验和邬抗的讲述,确定了眼前的浑水就是温泉。她们都知道温泉意味着什么,这是地下黄金啊。叶芝两眼放光,姚曼丽掩嘴失笑。
“快去告诉白学文!”姚曼丽激动地说。
叶芝突然清醒过来,道:“为什么要告诉白学文?”
“我们以前一直都在一起啊,这样大的事怎么能不告诉他?”姚曼丽理所当然地认为。
叶芝嘟起嘴,颇为不满:“这事关他什么事,是我们家邬抗发现的。”
姚曼丽哼了一声:“邬抗和白学文是黄金搭档,你还没来局机关的时候,他们可是一起办成了好多事!你别小心眼了!”
“我小心眼?”叶芝生气叉腰,拉住丈夫站到自己一边,“邬抗,你说我是不是小心眼?”
“当然不是。”邬抗立马回答。
姚曼丽也不甘示弱,连忙问道:“那你说要不要告诉白学文?”
“当然也是……”邬抗话还没说完,叶芝的眼神杀了过来,他只好改口,“再考虑下。”
叶芝和姚曼丽各自拉着大裙摆飘然远去,邬抗追在两个女人身后左解释不通、右解释不行,焦头烂额。大人们的争吵反而消解了邬玉志和顾念的敌对情绪,他们面面相觑,吐了吐舌头,各自回家。
邬抗终是把价值连城的消息告诉了白学文,用他的话说:“只有白学文能办成这件事情。”叶芝生了好久的气,邬抗怎么哄也不成,直到他把大学相册里姚曼丽的相片撕下来扔掉。邬玉志从垃圾堆里把那张照片捡出来,拿给顾念看。
“原来我爸爸暗恋过你妈妈。”邬玉志把从大人们那里偷听到的八卦告诉顾念,“但你妈妈喜欢白叔叔哦。”
“如果我妈妈和你爸爸在一起就好了。”顾念遗憾地说。
“傻啊,那样就没有我们了。”邬玉志说。
两人凝视着黑白照片里的姚曼丽,这是年轻时某个瞬间灿笑的她,眉飞色舞、落拓大方,仿佛正要从照片里走出来,同你寒暄。顾念说,自己家里没有妈妈的这张照片,应该是你爸爸拍的吧。他把她拍得很好看,不,是最好看。
“其实,你像你妈也挺好的。”邬玉志感叹,“你瞧她多漂亮。”
“你像你妈也挺好。”顾念微笑着说,“你妈妈多温柔。”
Chapter 13
温泉夹在局机关与北方大队的中间,这块流动的黄金是谁归属,双方争执不下。局机关是地头蛇,北方大队占据政治高地,互不相让。局机关的大妈们一马当先为捍卫自身利益,组成护卫队,窥视敌人的一举一动,得到不少可靠情报:从北方大队的大门处往里走十米,有一处早餐店,里头的韭菜盒子很好吃;还有要买北方大队的手工面,最好六点钟就去排队,晚了就没了;里面种了很多果树,可以去摘,没人管的……不一而足,让孩子们加深了对北方大队的了解。这是一个在南省标新立异的小王国,他们不说南方话、不吃南方饭、不喜欢南方人,在这个热热闹闹的坛城,北方大队自有一套遗世独立的法子。
然而所有的神秘都是因无知引起的。邬玉志步履轻快地走进北方大队,经过一座简易的旋转木马,几个操着北方话的孩童在玩耍,这座旋转木马好多地方已经生锈,转圈的时候吱吱呀呀地响,极不平衡。虽然往日荣辉依稀可辨,但今日落幕已成定局。相比永远出于盛夏的局机关,北方大队,萧瑟如斯,不过如此。
“姑娘,来点饺子?”一旁看铺子的姑娘操着浓浓的北方话从屋里伸长脑袋,迎接她这个外乡人。
邬玉志趾高气昂地哼了一声,不屑木板拼的老旧铺子,它们哪里赶得上局机关建的高楼大厦?
北方姑娘咦了一声,惊诧道:“邬玉志?你是邬玉志吗?”
“嗯?”邬玉志定住脚步,迎头相望。
北方姑娘的笑像正在发酵的白面团子,越来越朗润,穿着蓝布衣裳绣花鞋从铺头后碎步而出,跟一往无前奔向时髦前线的南省人格格不入。
“你是谁?”邬玉志迷茫得像一株风中的蒲公英,不知道接下来要飘向哪里。
“林锦璃。”她用清脆的声音回答,仿佛一颗小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潭水中,激起璀璨的涟漪。
邬玉志沉默地投去打量的眼光,林锦璃细白的额头上有几缕碎发如春风里的柳绦,两只黑眼珠正是春风里的乳燕,在柳绦间灵动地穿梭;在这双饱含春情的眼睛里,邬玉志看到了那个并不在场的介绍人,他一片好意,却让两个女孩儿彼此尴尬,这样的相识并不怎么开心。
林锦璃首先发现了尴尬的问题,主动问邬玉志要多少饺子、什么口味的,她还热情地向邬玉志介绍自家店铺里哪种口味卖得最好,末了,又不收钱,邬玉志非给,林锦璃只好收了,又送了她两张饼。林锦璃老于世故带得好,邬玉志察言观色配合默契,整个过场走得十分顺畅。
“怎么今天到这儿来了?”林锦璃一边包饺子一边问。
“哦,我来买些饺子。”糟了,嘴太快、穿帮了,邬玉志瞧了瞧林锦璃,她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这个谎话,仿佛这就是真的,仿佛她说什么她都认为是真的。真是一个让人安心的人啊,邬玉志自叹弗如。
“你要回去了吧?”林锦璃小心翼翼地问道。
邬玉志点点头。
林锦璃羞涩一笑,从铺子里转出来,急切的样子倒跟刚才周旋的模样大不相同。
“你和白冰晖住在一处吧。”
邬玉志嗯了一声,不再言语,倒想看看她要做什么。
“帮我把这些饺子带给他,他常常不吃晚饭。”林锦璃从柜台后拿出一个粉红色的饭盒递给邬玉志。
她知道他不常吃晚饭?在邬玉志的记忆中,白冰晖吃饭很慢,总是她和妈妈吃完了,他还在细嚼慢咽。但她许多年没有跟他一起吃饭了,不知道现在的他是否依旧如昨。可是,他真的不常吃晚饭吗?邬玉志接过来,饭盒还热着。
“我就想着顺便。”林锦璃又躲进柜台后,把手插进面粉堆里,轻柔地搅拌着微笑着,仿佛那团面是一阵可以任意调弄的春风,环绕着她的指尖。
邬玉志不觉看呆了,“手如柔夷”大概就是眼前这景象。
林锦璃发现自己承接着邬玉志炽热的目光,不觉面热,耳后的碎发掉了下来,随晚风摇摆,将她衬得越发温润。邬玉志抬了抬手,有想帮忙把她头发别起的冲动,但她忍住了,只说:“你脸上有面粉,这儿。”她指着自己的脸示意,掏出纸巾递给林锦璃。
有无数棵树悄悄地约好从邬玉志的脚尖挪向脚跟,从她的前面挪向她的背后,挪向朝她挥手告别的林锦璃,直到北方大队成为森林里的小光点,落叶纷纷挣脱枝桠为她铺就回家的路。邬玉志揣着沉甸甸的饺子,仿佛揣着一肚子乱撞的小鹿,颠来撞去、滑滑溜溜地挤作一堆,是青春可爱的模样。
白家掩映在茂密的梧桐叶后,仿佛一座建在树上的房子,令邬玉志充满遐想。她踟蹰地上楼,在没有考虑好开场白的情况下,生涩地叩响铜狮子嘴里衔着的铜环,哒哒哒、哒哒哒……好熟悉的节奏。
“请问找哪位?”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门缝里飘出来。
“请问冰哥哥在家吗?”邬玉志把稚嫩的声音递进去,好像在等待对方给自己盖一个红戳子。
“哦,来找公子的啊,是公子的同学吧。”沙哑的声音拔高了一个八度,用枯枝般的笑容顶开门缝,弯腰哈背地拿出一双棉质拖鞋摆放到邬玉志跟前,“先换鞋,不能踩坏地板。”
邬玉志抬眼望去,温润的地板散发着幽幽的光伴浅浅的香,屋子里的一切都低低地垂着,意图亲吻这块高贵而忧伤的地板;她悲哀地发现白家是她的围城,凡在此外的人都迫不及待地想进来,凡在此处的人都被它囚禁,这里充满了故事也充满了无奈;她怜悯地望向忠实的老仆,仿佛透过时间的缝隙抚摸她粗粝的身心;如果来的是一个普通姑娘,或者是几年前的她来到这里,都会毫不犹豫地扑进“围城”的怀抱,享受摒弃现实的片刻欢愉;但是,她已经不是一个普通姑娘了,在经历那些不争气的岁月后,她无法接受自己的普通;所以,面对“围城”的撩拨,她心底的魔鬼发出异常凶猛的咆哮;从前,她将魔鬼囚禁在沉潭之底,拒绝与之相见,但这一次,她知道魔鬼是对的,这是一种特别的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