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边点了几支蜡烛,光芒暖暖的,苏十一默默站在一边,思考着如果楚弈记得她故意整蛊他会如何降罪的深奥问题。
半晌没听到声音,苏十一纳闷地看向楚弈,顿时口水差点就流出来。
烛光中,楚弈衣衫半褪,胸膛微掩,虽然胸口有道正在流血的伤口,却不妨碍那片肌肤给人视觉上的细腻美感。
等等,苏十一觉得自己好像忽视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张了张嘴,她言语艰难:“摄政王……您受伤了?”
除非是瞎了才看不出那是新伤。这样说,刚才她□□了一个伤者?
楚弈微闭着眼,淡淡地嗯了一声,似是毫不在意。宋大夫小心翼翼地给伤口上药,听到那声轻飘飘的“嗯”,拧眉,不满了。
“王爷,您应该多注意身体啊!才受了伤没包扎就到处乱跑,还淋了雨,是想急死老夫吗!您可是摄政王,大衍离不开您,老夫……”
“本王知道了。”楚弈叹了口气,打断宋大夫的话,表情有些无奈。
“您每次都如此敷衍老夫!”宋大夫再郁闷也碍于身份不能多说,干脆闭嘴认真处理伤口。
苏十一好奇地看了眼白胡子老头,能给楚弈说教,此人真乃妙人也。
“苏将军,明日礼部尚书应该会进宫。”
“额?”苏十一莫名其妙,礼部尚书进宫关她什么事?
“三年一度的春闱即将开始,礼部尚书进宫与本王商讨此次春闱副考官人选。”
苏十一不明所以,沉思片刻,小心翼翼地指了指自己:“摄政王不会是想要推荐卑职吧……”
余音消失在楚弈鄙视的目光中,看着楚弈一脸“这么蠢怎么商量下去”的表情,苏十一默泪,大哥,你的脸我已经很省着丢了……
“考官人选本已选定,但其中两位前几日忽然卧病在床,久久不愈,需要重新选定。”楚弈努力抑制住把这冒牌货扔出宫的冲动,声音渐渐凌厉起来,“礼部尚书重新推选的另外两人都是他的门下,本王推选的是大学士孟光举和他的堂弟。”
看着苏十一还是一脸茫然,楚弈无奈:“今晚刺杀本王的人,身上挂着礼部尚书门生家的牌子。”
苏十一怔住。因为楚弈反对礼部尚书门生来当此次考官,所以礼部尚书派人来刺杀楚弈?这么简单?不会吧。
望望楚弈,见他不再说话了,大概是在等她说话,苏十一满腹纠结,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沉默半晌,抚着不存在的胡子长叹:“此事蹊跷,蹊跷啊!”
楚弈:“……”
要是毫无疑点他留她下来做什么。
“摄政王是怀疑,刺客不是礼部尚书派的?”苏十一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楚弈,见他面无表情,顿感压力山大。
老娘不是政客,智商是软硬共存的,能说个啥?老娘是保姆,怎么现在又变成谋士了?
身兼多职的苏十一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所以说,刺客有可能是孟家派来的?为了引起您的怀疑,打压礼部尚书门下?”包扎完毕的宋大夫看了看泫然欲泣脸的苏十一,可怜兮兮的活像只被欺负的兔子,宋大夫不忍直视,扭脸看楚弈,替她说完话。
楚弈淡淡道:“刺客幕后的人就指望着本王和苏将军一样蠢。”
“哈?”
楚弈面不改色:“……指望着本王和苏将军一样纯真的如此想。”
苏十一默默蹲下画圈圈叉叉,有点儿搅她理不清需要画个人物关系分析图……
磨磨蹭蹭了一会儿,苏十一皱起眉,“难道……幕后指使人就是礼部尚书?”
她心中一沉。地牢里的那个与刺杀楚弈的明显是一批,那意欲拖苏家下水的,也是这批人……或者说是,礼部尚书?
若真是礼部尚书,那人心还真是可怕。礼部尚书与她爹苏行云,可是称兄道弟的,苏十一见过不少次礼部尚书拜访苏府,苏行云都会很高兴地拉他去喝酒。
“不错。”楚弈点头,眸底深处的冰霜连成一片。
苏十一仰起了脸,歪头似是疑惑地看着他:“可是摄政王为何要告诉卑职此事?”
楚弈沉默。
☆、第十章
“想来,苏将军与刺客被本王一同关进地牢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楚弈声音轻轻的,似乎在酝酿着不久以后的风暴。
宋大夫默然退到一旁,衣袖移动间带起了风,顿时烛光幽幽跳动,青年清俊的脸容也在光影中晃动不清。
苏十一醒悟,气得差点咬碎牙齿。
若是今晚楚弈被刺客杀了,或者重伤昏迷,待在地牢里和另一个刺客在一起的苏十一一定会被推出来大做文章。
那群假扮羽林军的死士,大概是来抓苏十一的,至于抓到什么地方怎么处置都不要紧,只要苏十一和地牢里的刺客一同消失不见……
苏十一想象得出会有什么后果。
与苏家看起来大有关系的刺客同苏家大公子一起消失了,与此同时摄政王遇刺。
前来刺杀摄政王的刺客……没有人不会怀疑上苏家。
好生狠毒!甚至计划失败了还有后牌:刺客身上有尚书家的令牌,可礼部尚书平日与苏家关系甚密,平日里也是一副耿直脾气。
更何况,朝野上下谁不知最近礼部尚书与摄政王有了分歧,仅仅因为这样便去刺杀摄政王?
恐怕所有人都只会轻啐:要陷害也不找个看起来靠谱点的。
所以,到时候若陷害成功,苏家逃不过覆灭的后果,楚弈也很有可能身亡。若是失败,苏家无恙,大学士孟光举却会膝盖中枪。
真是伪善!阴险狡诈!
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真小人,而是伪君子。
“摄政王为什么这么肯定就是礼部尚书?”苏十一思及前后,深吸一口气,抱着最后一丝侥幸问。
“早在半年前,本王就盯上了礼部尚书甄秩。”楚弈淡声回答,“只是当时证据还不够。今晚被刺杀时,便想通了。”
“摄政王要卑职怎么做?”苏十一垂下眸子。她很明白楚弈留她下来的原因,苏家一门忠心赤胆,被灭了楚弈会很苦恼,不被灭,想造反的人会很苦恼。
很明显,楚弈不会让自己苦恼。
楚弈的双眸被隐在黑暗中,依旧沉凉如水。他平静地看着面前瘦小的人。湿漉漉的乱发纠结成一绺一绺的,紧贴着脸颊和额头,微抿的唇,光芒隐现的双眸,虽然形象不怎么好看,但却极为吸引目光。
她身上带着一股极大的勇气。
为了苏家而生出的勇气。
他轻轻舒了一口气:“苏将军陪本王演一出不高明的戏吧。”他突然无声地笑了,唇角勾起的弧度清浅若水,却冰冷如刀,“大概得委屈一下苏将军了。”
清晨,暴雨已经歇下,檐角的雨水不断滴落,落到地上的水洼里,又荡起一圈涟漪。空气又湿又冷,带着雨后清爽的味道,夹杂着泥土的腥味与花儿的芬芳。
“阿嚏!”甄秩打了个喷嚏,微微哆嗦了一下,将衣袖拉紧。前头带路的小太监止了步,摸出令牌交给门前的羽林军。他跟着停住脚步,抬头看了眼上头的匾额。
云英殿。
习惯性地捏了捏指头,他心中忽然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但更多的是忐忑不安。
羽林军放行,甄秩与小太监一前一后走进云英殿,走了一会儿,他似是疑惑地出声:“这位公公,摄政王今日不在书房接见本官吗?”
小太监瓮声瓮气:“摄政王受了风寒,今日不便在书房接见尚书大人。”
风寒?
甄秩唇角不易察觉地勾了起来,心中却不免有些失落。这样看,楚弈还活着啊,真是可惜。
走过几道长廊,小太监带着甄秩走进一个房间。屋里的火炉烧着炭,是上好的银炭,将房间里烤得热乎乎的,站一会儿就让人大汗淋漓。
走进里间,绕过屏风,甄秩抬眼看了看,心里再次失望。床榻被珠帘隔开了视线,里面的情形隐隐约约的,看不清楚。
他跪下,一派恭敬的模样:“微臣参见摄政王。”
珠帘后传来有些虚弱的声音:“甄大人不必多礼,请起。”
看来即使没死,也受了重伤,否则话里的虚弱感怎么会挥之不去。
匕首上的毒,可不是什么简单货色。
甄秩在心中冷笑一声,站起身来,双手拢袖,声音里尽是关切:“摄政王请保重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