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迷糊中,她感觉自己似乎坠下了马,嘭地倒在地上,却没有感到什么痛意,只有右臂痛如火灼。
她的脸颊紧贴着冰凉的地面,换得一丝清醒,隐约间似乎看到那个黑衣人走了过来,骂骂咧咧地踹了她一脚,矮下身来拉她。
“……主子也真是的,就这么个小丫头片子,带回去干嘛?直接杀了不就好了。”
主子?
谁?
*
梦境永远是绵延无尽的。
耸立在满天飞雪中的高大雄伟的城池仿佛砌上了一道白边,绕过去一看,“天郾”二字赫然在目。而与城池相对的,是远处整齐有序的营帐。
战鼓声忽地响起,从城池中涌出的士兵与对面营帐中的士兵,像是两道黑色的洪流,轰地撞到一起,顿时喊杀声震天。
冲在最前面的男人,看起来不过而立,头发却已黑白斑驳。他的神色肃冷,挥舞长剑,绣着点点梅花的雪白披风猎猎而舞,似乎带出一阵扑鼻梅香,染上敌人的血,又绽出几朵血梅。
男人手起手落,在这战场上,仿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杀神。
直到——
一支箭突然穿透他的胸襟。
绣着梅花的披风上染上了他的血,他捂住胸口,低头看了看,唇边缓缓露出解脱的笑意。
紧接着,嗖嗖声里,第二支、第三支、第四支……
飘落天空的雪,也染上了他的血。跟随他的士兵们停下征伐,哭嚎起来,城池中涌出的士兵借机而行,获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可是……那个人倒下的尸首,在拥护的士兵被杀光后,被疯抢,被践踏,被分尸——
苏十一悚然惊醒。
抹了把额上的冷汗,心脏还在狂跳着,似乎梦境里最后那一幕就发生在眼前。
撑着冰凉的地面坐起来,她揉揉额头,四周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无法判断在何处。
摸索着站起身,顺着墙壁一路摸过去,她的手一转,碰到一根冰凉的铁柱。
逐一摸索过去,苏十一默然了一下,又摸了摸身上,匕首和软剑不见了,袖囊里暗藏的毒针也没了。
叹了口气,她干脆重新坐回了地上。虽然地上冰凉得让她鸡皮疙瘩直起,不过却能让她冷静下来思考。
看来是被关进牢房了,如果不出意料的话,应当是祁渊的天牢。如果抓她的人知晓她的身份,说不定还会把她压到前线威胁驻守在翰城的苏行云。
琢磨了一会儿,苏十一脑补了无数个自己为了不让父亲左右为难,愤然以身殉国的画面后……突然顿悟。
哪里用得着她来忠诚,以苏大将军的性子,看到亲人被掳,估计也不会皱一下眉,只会毫不犹豫地下令进攻。
江副将就是跟他学的!
暗暗吐槽了会儿,苏十一往身后的铁栏杆靠了靠,远远的不知何处突然传来一声铁锁打开的“咔哒”清响,她左右巡视,看定右方。
果然,下一刻,幽幽的火光从那里传来,整齐清浅的脚步声传来,半晌,那些人走得近了,苏十一才眯着眼睛,借着光看清了立在牢房外的人。
愣了愣,她低头琢磨了一下,又抬起头,看着牢房前淡笑静等她说话的人,也笑了:“哟,孙大人,百花园一别后,真是好久不见了。”
孙盈的眼睛笑得像只狐狸:“的确的确,当日不得已冒犯了苏小姐,苏小姐可别介意。”
后背上还在结痂的地方尚有些痒痒的,苏十一恨得牙痒痒,“怎么会介意呢?不过今日孙大人穿着祁渊的朝服、带着祁渊的手下、衣冠楚楚地站在祁渊的地盘上,一副主子脸地将小女‘请’到祁渊的牢房,又是何意?”
孙盈毫不在意在意她绵里藏针的话,似笑非笑地拢起袖子,语气平和:“自然是因为,孙某本就是祁渊人,恰好身居要职,便得带点手下防身,至于将苏小姐请来的主子……可就不是孙某了。”
原来是细作!
苏十一瞳孔微缩,冷冷地看着他不语。
“现在得带苏姑娘去见见孙某的主子,为防万一,先请苏姑娘吃下这枚药。”
孙盈错开身子,他身后的人便上前,拿出钥匙去开牢门。苏十一死死盯着那人开钥匙的手,计算着趁他打开牢门的一瞬冲出去劫持孙盈,逃出生天的可能性有多大。
“劝苏小姐不要打什么主意。”孙盈负手,笑得温和,“即使劫持了孙某,也是没有用的。一出牢房,对面的弓箭手看到不对,便会不顾孙某死活,直接射箭。孙某倒还没什么,苏姑娘如花似玉的,被射成个刺猬,可就不好了。”
苏十一差点呛到,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那好,楚弈在哪里?”
“哦?莫非苏小姐觉得,毫无还手之力的摄政王被武艺高强的骑兵追上了,还能活下来?”
“你再说一遍试试!”
苏十一腾地站起,眼神凶狠地瞪着他。
孙盈身后的顿时抽刀上前,戒备地盯着苏十一。
孙盈摇头笑着,挥手示意他们下去,信步走进牢房,将一粒血红的药丸递向苏十一,“我的人没有追上楚弈,只发现一串血迹,消失在了树林外。”
瞧见苏十一脸色微白的模样,他挑挑眉头:“摄政王是死是活,苏姑娘心里应该最有底。况且……”
他凑近苏十一,声音低低的:“……摄政王之所以和苏小姐分开,不正是为了让我家主子为苏小姐解开红线之毒吗?”
苏十一的手一颤,目光凌厉地瞪了孙盈一眼,默不作声地拿过药丸,直接吞咽下去。
孙盈耸耸肩头,转过身:“走吧,苏小姐,让我家主子等着你,也不太好。”
☆、第八十一章
出了地牢,天色阴沉沉的,有细细的雪花飘零,落到脸上冰冰凉凉的。苏十一拉了拉大氅,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
很严肃的布局,没有一丝多余,简单又大气。从牢内走到牢外,再走到长廊上,都没有大衍皇宫里那些精美的雕塑、线条流畅的飞檐与悬挂于其上的八角宫灯。
苏十一隐约猜出了那个所谓的“主子”是谁,心里一叹,斜了眼与她并肩而行的孙盈,暗自提了提真气。
果然,吃了那枚药后,一旦运功,丹田就会胀|痛不已,真气纹丝不动,手脚也都有些无力。
“到了。”孙盈没有注意她的小动作,指了指前方的房间,侧头对苏十一说了声,便大步走过去,推门而入。
苏十一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出乎意料的,原本以为进了房间就会温暖起来,没想到屋子里也是冷冷清清的。
屋中除了几个书架外,便只置放着几张桌椅板凳。孙盈正站在唯一那张桌子前,声音沉着的禀告着什么。
“……楚弈不知所踪,殿下是否要增派人手去搜查?”
苏十一的心顿时悬了起来,紧张地盯着孙盈的背脊。
桌子前的人静默了一下,开了口:“不必。”
那声音有些微的沙哑,带了股天生的清冷。却又像是轻轻拂过枝头树叶的清风,让人感觉很舒适。
孙盈没有说什么,侧过身子,露出了他挡住的人,笑道:“殿下,人带来了。”
那人抬眸清冷地看向苏十一。
苏十一头痛地揉揉额角。
果然不出所料,是那位在霜河渔船上认识的墨公子。
听孙盈这称呼,看来他就是祁渊那位天资过人的太子祁深了。
难怪楚弈说,墨公子是他必须要杀的人。
“过来。”祁深表情清冷,并没有苏十一的不自在。
想到在断崖上,这位“墨公子”曾放过她一马,苏十一踌躇半晌,还是走上前去,拱手道:“上回多谢墨公子放过。”
祁深淡淡地“哦”了一声,伸手抓过她的手腕,就这样在一旁笑意灿烂的孙盈眼前,给她把起脉。
知道红线之毒是眼前这位弄出来的,苏十一不敢乱动,任由他检查。半晌,祁深睁开眼,扫了眼她的右臂,抿抿唇,平静道:“脱了。”
“哈?”
“衣服脱了。”
苏十一:“!”
臭流氓,你要干嘛!
眉宇间多了一丝不耐烦,祁深的声音略微冷下来,出声解释:“我要检查一下红线的蔓延程度。”
苏十一犹豫了一下,转头去瞪孙盈。她可没兴趣让不相干的讨厌的又有仇的男人看她脱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