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父生病时,于唯花尽了家中所有的积蓄,依然没能挽回父亲,以至于于父死后于唯也没有闲钱将他妥善安葬,就将他葬在离自家不远的田埂边上。
那是块薄田,山上的田都比较贫瘠,于唯就只种了些蔬菜,米都得下山买。
山上的人家都隔得很远,山上开辟的田也基本上没挨在一起,于唯将于父种在田埂边,按理说谁也管不着,偏偏于唯碰上了山里的流氓。
流氓次次来骚扰于唯,那时于唯才十二岁,于父葬在那里都两年了,流氓却坚持说于父的墓地占了他家的田,要于唯赔偿。
于唯一直住在山上,平日里砍柴捉兔抓鸡才能勉强够自己上街买米,哪有钱赔偿,流氓似乎也不着急,就跟于唯耗着。
于唯看得出,她打算耗到他长大,要他卖身抵债。
那山上一片偏僻得很,谁都不管,家家户户又离得远,互相之间几乎完全不认识,更别提出手相助,于唯想找人帮忙都找不着。
于唯忍到了十四岁,流氓骚扰他就骚扰了两年。
十四岁那年,流氓觉得他长大了,要娶他回去当“压寨夫人”,流氓不务正业,不事生产,靠打劫耍流氓为生,别说寨,连家都快没了。
于唯被她逼得没办法,差点就要与她同归于尽了。
就在那时候,于唯发现有“人”阻止了他,还帮他吓跑了流氓。
于唯懵懵地站在屋中,听到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还有冬天彻骨的寒风从敞开的大门吹进来,将他脸刮得通红。
于唯呆愣地扶起家中在他和流氓争执中撞到的桌椅板凳,然后才觉得腿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穿得单薄,风将他身体吹得又冷又硬,屁股撞在地上的时候生疼,骨头都要撞碎了一样,于唯却觉得劫后余生。
之后,一年又一年,于唯发觉了家中那位帮他的“人”的身份——是他爹爹。
于父知道,自己死后就只剩下于唯一个人了,他一个人生活在山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出了事都没人知道,因为担心孩子,于父没有投胎,一直默默守护着于唯。
流氓欺负于唯的时候于父急坏了,他生前极为自立,即便家中没有妻主在,他也好好地将自己和孩子保护得很好,然而死后力量不强,无法碰触生人,无法赶走流氓保护于唯,让于父急得团团转。
直到有一天,他随于唯出门之时,在山上碰见了一只孤魂野鬼。那只鬼替他向某个非常强大的人求来了一根木枝。
于父左看右看都觉得那木枝极为普通,路过树木之时随手一扯就能拽下来一根,那根木枝上刻了一个小小的字,于父没念过书,不认识那个字。
于父以为那根木枝是孤魂野鬼忽悠他的,却没想到拿着它时,于父真的碰触到了人的身躯,他顺利地将流氓吓走,还保住了自己的孩子。
于唯看不见于父,却知道他就在自己身边,这让于唯非常安心,他原本还想搬离山上,但思及于父的墓地在山上,他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山上确实偏僻,但有于父的保护,他自己也不是弱男子,即便住在山上,他也是可以养活自己的。
可是在于唯十六岁左右的时候,发生了变故。
于唯在睡梦之中,感觉呼吸困难,脖颈之间一片冰冷,像有一只手死死掐着他的脖子,力道大到几乎要捏断它。
于唯挣扎着醒过来,本以为是家中进了歹徒,却发现身边没有一个人在。
于唯还以为是自己做梦做傻了,出现了幻觉,便也没在意。
可是那种被人掐着脖子的情况发生得越来越频繁,甚至有一次,于唯差点就窒息至死了,他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对。
是他爹爹——
于父留在这人世间,是为了保护他年幼的孩子,随着于唯的长大,他已经有能力保护自己了,于父感到非常欣慰,与此同时,他也发现自己越来越迷糊,好些时候都已经记不起自己是谁。
他总是跟在于唯身后,看着于唯播种浇水,打猎捕鱼,有时候会忽然停住脚,记不起来自己为什么要跟着他。
偶尔犯迷糊的时候,他没有跟在于唯身边,就坐在家中的门槛上,呆呆地望着外面出神。
他什么也没想,就只是坐在那里,好像在等着什么,可是却记不起他究竟要等什么。
他犯迷糊的时候越来越多了,直到有一天,他坐在门槛上,望着下山的路,看到于唯踩着日出的阳光,挑着两捆柴上来,瘦削的身影被晨光映衬得暧昧不明,他觉得自己好像明白自己在等什么了。
他的孩子还太小了,他没办法自己一个人在世上活着,如果有一天他连于唯是谁都记不起来,可能就无法保护他了。
到时候,还会有无数像当初的流氓那样欺负他的人出现。
于父想明白了,他留在这个世上,就是在等儿子回家,他得等于唯一起转世投胎,于唯一个人会被欺负。
从那天开始,于父开始想办法拖出于唯的灵魂,他得趁着他还清醒的时候带着于唯走,等他不清醒了,谁来保护于唯呢?
……
于唯惊出了一身冷汗,不由自主地将冰凉的手放在脖颈上。
他脖子上带着被吓出来的汗,脖颈冰凉,好像有只阴冷的手放在上面,不断收紧……
于唯呼吸急促,手指向下移,无意间碰触到封雅温热的手掌,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使劲握住她的手,两只手将封雅的手掌牢牢抓在掌心,那暖暖的温度,总算给了他一些安全感。
封雅被他的动作惊醒了,醒来时还有些迷糊,见于唯鬓角带着汗渍,侧过身来使劲往她怀里钻,有些疑惑。
于唯自己在山里长大,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封雅极少见他露出这样的姿态,整个人都要团在一起藏在她怀里了。
封雅安抚性地抱住他,轻轻抚着他的背脊:“好了好了,别怕。是不是做噩梦了?”
于唯点点头。
封雅将手从于唯手中挣脱出来,随后十指相扣紧紧握着他的手:“别怕,我在这里的。”
于唯安安静静地点头,将脸靠在封雅肩上,情绪平静下来之后,听封雅还断断续续地安慰他,声音渐渐弱下去,似乎要睡着了。于唯不由用力捏了捏她的手掌,故意以带着遗憾的语气说:“要是稚儿在就好了,她在我从来没做过噩梦。”
封雅:“……”
她眯起眼睛,瞌睡消减了大半,另一只手捏住于唯的鼻子:“你惯会挑拨离间,休想离间我与稚儿的感情。”
于唯道:“明明是你到现在都还记着我是因为稚儿嫁给你的。”
封稚哼了声:“难道不是?”
于唯道:“要不是稚儿救我,你就没有夫郎了。你得谢谢她,要不是为了照顾她我就不会往封家跑,我不往封家跑,铁定不会嫁给你这样的闷葫芦。”
于唯以前都是和于父两个人生活在山上,周围人很少,都没人给他解闷。于唯还曾想过,他日后若是嫁人,定要嫁个能说会道能逗他开心的妻主。
结果来照顾封稚的时候,他看上了个什么事都闷着不说的闷葫芦。
缘分,真是妙不可言。
第35章
于唯早上起得有些晚,昨晚被噩梦吓到,接近破晓才勉强又睡下。他没睡,便也吊着封雅不许她睡,直到他睡着了封雅才休息,结果他醒来的时候,身边的被窝早没有温度了。
于唯扶着腰坐起来,一边嘶气,一边吐槽封雅的体力精神,前半夜封雅折腾他,后半夜他折腾封雅,就这样她还能没事人一样早起干活。
于唯站起来缓了缓,揉揉微微肿胀的眼睛,走到门口正想喊封雅,耳边却传来封稚欢脱跳跃的嗓音。
“姐姐姐姐,稚儿看见阿镜姐姐的宝宝啦。好小哦——可是为什么宝宝在文姐夫肚子里的时候文姐夫的肚子那么大呢?”
封雅从院子中的菜地里摘了一把鲜嫩的菜叶,又掐了一把葱,耐着性子回答问题宝宝:“原本宝宝是没有的,后来在爹爹肚子里的时候才长大了。她不忍心爹爹生产的时候受苦,所以又变小了一点。”
于唯听到这个答案,忍俊不禁,低低笑了一声。
封家二姐妹还没注意到他,封稚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问:“姐夫的肚子里也有宝宝么?它是不是也会长大?她看见稚儿会哭么?宝宝软软的,可爱,稚儿想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