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家杰,今日过后,我们就算两清了。”我目光灼灼望着他,似乎已将他燃为灰烬。
他轻轻走过来,“如何两清?”
我还未开口,已骤然被拉进他怀里,他双手紧紧搂住我的腰,“双儿。”似是叹息又像是呢喃。
我僵硬的像一块石头。两年多来,我思念的怀抱,变得如此陌生。
“从今以后,我的生命里再没有许家杰三个字。你所追求的,便是我要舍弃的,你所……”
未出口的话语被腰间的力量斩断。胸口像是被勒住了,他的力道大的惊人。我透不过气,开始挣脱,难道今日要死在这里,死在他的怀里。
喉间哽痛,眼睛涩的睁不开,用了那么大力气喊出来的声息,听在耳朵里像是回音一般,“许家杰,你放开我。”
门外突然嘈杂哄闹,轰轰然作响,一群人涌了过来,又一群人涌出去。
我听到他喊,“卓安!”
那么急促仓促。
我被箍住,仍然不得动弹,狠狠咬在他肩头的衣服上。一股力道仓促间把我扯了过去。房间的大厚呢子窗帘铺天盖地笼下来,眼前一片漆黑。我嗅到了危险和不寻常的气息。但似乎一切都已经发生了。
窗户已咣当破碎,他身子一转,我已被推了出去,“卓安,送她走。”
我被推进汽车,车子像炮弹一样一下子弹了出去。
我仓惶间挣开被刀刃斩断的破碎的帘布,回过头去,倚洪楼已不见了踪影。
☆、陨落
我披头散发地出现在商会,抑制不住胸口擂鼓似的跳动。待坐到身后的椅子上,手仍然抖动的厉害,觉得口渴,我伸手去拿桌子上的茶杯,杯子“砰”一下掉在了地上。
周卓安把我放在了商会门口,掉头离开了。无论我如何问,他都没有开口。他紧紧闭着唇,眼睛里跳动的是危险和决绝的杀气。我不知这个稚嫩的孩子何时变成了这样,像一把刚磨的锋利的刀。
难道今日的青崖,面临的是灭顶之灾的祸患。
我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这不是我一直所期盼的吗,到底是哪里错了呢?
可是,许家杰,即使我不要他,他的命也只能是我的。
我致电姜翼枢,电话只有嘟嘟的冷音。
我叫了车,回到顺德饭店。离开已经一年有余,再来亦是说不出的酸涩。我找到桑姐。
看到我,桑姐并不诧异。
她忙碌着手里的活儿,算盘叮叮咚咚敲的我无比烦躁。
我抓住她的衣袖,“桑姐,青崖帮这些日子是不是卷入帮派纷争?许家杰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
桑姐叹了一口气,“你随我来。”
一叠牛皮袋,她慢吞吞一个一个拿出来,又一个个整理。
我抓住桑姐的手,“桑姐,你我认识不是一日,麻烦你告诉我。”
她微微笑着,不疾不徐,“是。不仅不是一日认识,你早已是顺德的老板。”她翻开其中的一叠,找到签字的地方,推给我,“今日你来,正好把字签了。律师我稍后电话,他随后就到。”
我觉得浑身冰冷,“这是受许家杰所托?他人呢?”
她拉过我,缓缓坐下,“阿双,你上回从这里离开,来不及说许多话,当日想,算了,感情是自己的事,旁人搅和多了,未必好。只是,阿双,捞老板疼你是真的。旁人不知就里,但所谓旁观者清,旁人也看的最是清明。他来顺德你只是不知道罢了,别怪他了。”
“就因为他把这些给我了?”我扑过去,手一抓一扬,文件在空中纷纷飞落,“我周衍双何时稀罕过这些!”
“桑姐,他不懂我,你也不懂么?”我跌坐在椅子上,浑身虚弱。
桑姐叹气,“阿双,他来看你,看宝儿,阿婆是他找来的。周卓安一直暗中护你。我不知原因,但许家杰做事,一向有他的道理。我们也无权追问什么。这是他名下产业还有一笔定额资金。你过过目吧。”
“他在哪里?青崖帮今日发生了何事?桑姐,你不说,我自己去找。”
“阿双,你总是这么固执。我确实不知许老板在哪里青崖帮一向与其他帮派甚少瓜葛,但自上次宏义帮邓横山暴尸于铜湾面厂,青崖生出诸多事端。许家杰恐怕也是困于此吧。如果你非要问,你应该问周卓安才对。”
她倒了杯茶,温柔地牵过我的手,“阿双,许家杰这次……这次如果不幸遭遇不测,如你所愿。就过去了吧。以后重新好好过日子,好么?”
“这话也是他说的?”
“我从未见他那般郑重过。当日,他来这里,我问他,为何不自己去给你。他说,他宁愿你恨他!比起命,恨太不值钱了。”
我走出顺德。
铜湾广场已一片狼藉破败,华表柱依然高高挺立,可是斜对面的商铺和街景已被摧残破坏,桌椅歪倒着,风旗丢落在污水横流的沟里。一只小黄觑见我,惶恐的对视片刻之后,“嗷”一声夹着尾巴逃开了。
我定定地站在那里。
缓慢行过两条街道,是青崖的社堂。
走进去,没有一个人影。门框是新生的刀痕,被劈开成两半,堂前两口黑色的大缸,已破碎成残片,水流了一地。昔日歃血结盟、焚表结拜的地方,香火灰扑扑撒落了一地。
一道人影不知从哪里闪过来,一下掐住了我脖子。附着的是一句脏话“死女人婆子,让你有命来没命走……”
我屏住呼吸,手摩挲到腰间,勃朗宁在手里,枪口朝后轻轻一扣,声音是闷钝的,根本没想象中那么响亮的哨声一般地清脆。
他向后倒去。
除了腹部的枪伤。他的脸上和身上也是血痕累累。想必是在做最后的挣扎,逮住一个活命的人,一起去阎王那里做个伴吧。
这把勃朗宁是当年许家杰送我的,我从未想过拿他来杀人。也从未想过自己能如此冷静镇定地结果了一个人的性命。
蒋秉南找到我时,我刚刚从鼎泰回到花都。
他的身后还跟着另一人,戴着厚框的金边眼镜,西装的样式跟洋行经理人无甚分别,黑色的手提箱倒是让人一下子猜到职业。
他专业精准地简单介绍,“周小姐,找你不容易。这是所有的资产账户清单,麻烦您过目签署。”
蒋秉南用手拦了下他。
我接过所有的牛皮袋,“能不能下礼拜您再来取。今日,抱歉。”
他点点头。
“蒋秉南,能不能帮我找个人?”
“许家杰?”
“不。周卓安!”
他微沉顿了下,“好。”
清晨,便是《花都早报》——青崖宏义终于开战,昔日繁盛至斯的鼎泰街如今成了人人恐惧的荒蛮地。昔日帮派之争波及的不仅是六堂,还有鼎泰的安定和百姓的生计。经过此次腥风血雨的恶斗,青崖帮帮主殒命于铜湾倚洪楼,据说与当年宏义帮的邓横山之死如出一辙。
后面是各类小报,载述的是,宏义与兴和、安庆历来的勾连致使鼎泰和十里铜锣江湖恶雨、民不聊生种种。
报纸不知何时润湿了一角,大片的浅灰色边缘一圈深深的灰色。就像那日我看见他胸口的润湿,到底是喝酒不慎洒落下来,还是……
我无心再翻阅。
☆、拍卖
几日过后,花都的隆比拍卖会。
姜秉南给了我一张门票,功课既已做足。找到邓宝锟,即是找到周卓安。姜秉南这么告诉我。
他眼底忧虑,似有千言不曾出口。
我安慰他,“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总得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最恨死都死不明白。此去回来,我们一定要摆场庆功宴,喝杯庆功酒。花都的战场算是不枉来一场。前日来的律师,我已签署好所有文件,他会给你。”
他点头,随后迟疑,“要不我同你一道去?”
我摇摇头,“这麻烦已经够多,别忘了你身后还有蒋氏劳通。”
临近拍卖会,在一旁的苏东酒楼举行简单的晚宴仪式。一进门,门厅小童就上下左右的打量,仿佛砧板上的肥肉不翻来捻去不足以放心那肉够鲜美肥厚。可人人光鲜亮丽,单凭那锦衣华服,如何识得衣下包裹的狼子兽心。
珍馐美酒,衣香鬓影。
璀璨琉璃灯映衬掩去乱世荒芜,仿佛春生浮光,天地同尘。
女士们着最新款洋服,珠宝夺目,妆容精美。男士们着西装皮鞋,高贵凛然。穿梭谈笑间,仿佛这花都的纸醉金迷便已在掌心灿然升起,悠然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