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芳(43)

作者:须弥普普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她还没往前走多几步,就见院子当中傻傻站着一个人,那人也不回房放东西了,只呆愣愣的,不知看向何处,又在想些什么,面色却是十分难看。

沈念禾便用力在地上踩了几步,踢出声响来。

前头谢处耘猛然听得声音,吓了一跳,转头见是她出来,脸上更难看了,没好气地道:“你那蹄子属马的吗?会不会走路啊!”

沈念禾听着只觉得好笑,问道:“二哥今日怕是去找的书铺,受委屈了罢?”

谢处耘皱眉道:“什么委屈不委屈的……”

沈念禾见他一副小孩性子,此时还要来装傻,便道:“从前公使库做得那许多讨嫌之事,不晓得胡乱摊派了多少错劣书册,坏了人家的财路——商人图利,一而再,再而三,吃的亏怕是数都数不过来,你眼下去同他们空口说好,谁人敢应啊?”

谢处耘冷哼一声,刺道:“你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就出得本书,虽是十分有用,却不晓得多少人为此事跑断腿——难道后头的事情就不难了?!”

沈念禾见他站在外头,外袍回来的时候早脱了,也不去穿,正随手搭在臂弯处,不知是不是跑了一下午,此时又一直吹冷风,鼻子同手都冻得有些发红。

她一时也不知道是夸奖这人看着不靠谱,内里居然是个肯踏实做事的,还是说他不知动脑,一门埋头死做乱做,想了想,便道:“二哥纯质心肠,自然比不得外头那些个商家弯弯绕绕——我娘从前在翔庆军也有过书铺,我见她操办,只觉得其中自有规矩在,咱们这许多书,价格又贵,又有前年、去岁公使库劣书糟粕在前,确实难办许多,只能另辟蹊径。”

谢处耘先听得对面人说自己“纯质心肠”,只觉得这一句话中有话,仿佛在嘲讽自己,正要发恼,见得沈念禾说起正事,却又听了进去,脚下也走得近了一步。

沈念禾又道:“我思来想去,觉得倒不如寄卖——宣县是个小地方,一下子掏出一二十贯买一部书,还不知其中内容,是人都舍不得,更别提穷书生了,况且本来也不指望在此处能卖得多少,不如送去旁边州城里头,也不必寻大书坊,只找个位置显眼的,同他们说好此批书不必出钱采买,只由我们暂寄在那一处,卖得出去,再来分润,头一批把分润定得高些,若是不肯,咱们宁可倒贴点钱。”

“又不是什么寻常货色,这可是精校补遗的《杜工部集》,装帧、用纸都是顶顶好的,况且还是杨老先生手抄——他那一笔字,平日里多少人想买都买不到,这样一部书,怎可能不好卖?一旦打出了名声,怕是有铺子宁可少要分润都得来求着咱们拿书,只愁那时工匠跟不上印制!”

“如若是那书铺不肯信,咱们便舍出一两册书,裁掉一两页的边,最好裁那补遗一册,放在铺子里给客人远观,叫他们晓得果真是从未面世过的诗文——定要遣个人时时守在一旁,不能给人抢得走了,或是被人另拆开其余封边,否则怕会闹出事情来……”

沈念禾把自己的打算一项一项数得出来。

她虽未亲自经历过,从前到底周围全是做生意的人精,再如何跟不上,也比起谢处耘这个毫无经验的强上许多。

谢处耘原还不怎么当回事,后头却是越听越仔细,听到说将来会有书铺求着上门拿书时,还未到得那一天,脑子里已经想象出莫须有的场景,登时连今日受的许多气都顺了些。

沈念禾最后又道:“只是这许多法子,其中犹有一个问题。”

谢处耘只觉得她说的已经极为妥当,半点寻不出什么毛病,急急问道:“什么?”

沈念禾便道:“毕竟是公使库印书,若是这般送得出去,又不收书铺银钱,虽说后头许是能补回来,却不晓得会不会有小人拿来生事,也不知道合不合律令规矩,若是不合,却是一桩麻烦。”

她上回听得郑氏说谢善、谢图父子之事,又说原本公使库要由裴继安管,后头被人抢了去,便知道衙门里头并非净土,多少也要考虑几分。

谢处耘从来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去得郭家之后,虽是口中总说那一门如何不好,耳濡目染之间,难免也受到影响,哪里会把一县衙门里头的吏员、知县放在眼里,冷笑一声,道:“他们敢!自己不会做事就算了,哪里还有胆量拦着别人做事的!”

第57章 出行

沈念禾来到裴家这许多日子,已经有些知晓谢处耘的习惯。

这一位吃软不吃硬,同他说话得顺着来。

她想了想,便道:“虽是不怕什么,到底三哥将来还要用人做事,若是面上做得不好看,他如何好服众?”

又软语劝慰一番。

谢处耘嘟哝道:“三哥素日服众得很,哪里就差这一点了!”

然则到得晚上裴继安回来,他还是老老实实把此事同对方说了,最后难免抱怨道:“她明明也是大家出身,怎的做起事情来如此畏首畏尾的,那心眼简直同针尖一般!”

他一面说,一面伸出手指,拿食指做了个针尖的手势。

裴继安瞥了他一眼,道:“世间哪里寻你这样粗的针?”

谢处耘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嘿嘿一笑,却也不再揪着此事说什么,又道:“不过她那法子确实十分聪明,三哥,你说咱们能不能做的?”

裴继安沉吟片刻,道:“我本来有些旁的打算,却不如她这法子巧妙,等明日请彭知县知悉一声,递个请示上去,等他批了再来行事。”

语毕,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回谢处耘。

谢处耘被看得有些不自在,道:“三哥怎的了?”

裴继安道:“我看你这样大的心,甚时能好好用一用,想个好法子出来,那沈念禾到底是客,书也是她出的,怎好时时要她出主意?”

换做是旁人说这样的话,谢处耘怕是早已跳起来了,然则听得裴继安这般说,他却只是哼道:“三哥说的,要把那沈念禾当做妹妹,既是当做妹妹了,自然是一家,她愿意想办法,我也不能拦着。”

放在从前,他哪里受得了被同一个姑娘家去比对,还比得输了。

然则上回送过一轮胭脂,在谢处耘心中,他与沈念禾已经一笑泯恩仇,后头又听得其人耐心教他许多印书之事,这些日子细细去看,只觉得其人小小一个,也无什么威胁,老老实实,乖乖巧巧的,看着倒也有几分顺眼。

况且此时她又是为了自己出主意。

他自觉男子汉大丈夫,行事自然要大方,便不同沈念禾去计较了——左右三哥口中对方始终都是“客人”,他才是自己人。

谢处耘这一处不犯毛病了,裴继安却忍不住若有所思。

他仔细琢磨了一回,果然沈念禾的法子最为稳妥,不仅能用在宣州城州,隔壁几处大州大县也能依样画葫芦。

做事情的时候倒是挺聪明的,怎的做人就这般傻乎乎,不肯自己为自己多想一想?

他心中一哂,暗笑自己尽想些有的没的,忙把思绪拉了回来。

发卖的事情解决了,现在要紧的是盗印。

裴继安权衡一番,认为事情并非十分简单,他抬头见得谢处耘哼哼唧唧,一副没经过打磨的模样,也不想再这般放任,便把事情来龙去脉简单说了,又道:“此事极为重要,我已是同福威镖局的廖永商量过了,叫他帮着去跑一趟,只是许多话毕竟不好直说,许多事情也不好交代他去做,还须要有个自己人。”

他话还没说完,谢处耘已是恨不得把双手双脚都举得起来,忙叫道:“三哥,我去!”

裴继安没有直接答应,而是道:“你平日里虽是聪明,行事却十分不稳妥,脾气也收不住……”

谢处耘连忙道:“三哥,你小瞧我了!在家中同在外头岂能一样?我自然晓得谨慎行事,也知道把脾气收得起来!”

又道:“上回三哥带我去的麻沙镇,那梁铺头也识得我长什么样子,若不是我去,就只能三哥自家去——三哥哪有这个闲工夫,这样的事情,少不得好叫我来做!”

还拍着胸脯承诺了半晌。

裴继安仍是有些犹豫的样子,最后道:“若是你去,凡事须要听那廖永安排,不许强出头,也不能胡乱惹是生非,样样都要低调为上——你我眼下都是吏员,与以前再不相同,许多事情不能再做,许多法子也不能再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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