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芳(29)

作者:须弥普普 阅读记录 TXT下载

裴继安此时是个君子,可谁又晓得泼天财富摆在面前的时候,他能否把持得住?

何必要去考验一个好人?

况且他不过是个飘萍小吏,随时会被人搓圆搓扁的,便是说得出来,又能如何?

倒还不如自家想了法子靠谱!

沈念禾先使一招以退为进,果然见得对面裴继安面露犹豫之色。

她心知有门,正要趁热打铁,备了一晚上的腹稿眼见就要滔滔而出,叫对方老实接受自己的“好意”,谁知话还未来得及出口,便听得那人歉声道:“并无什么不妥当……”

裴继安目光微闪,道:“正要同你说——公使库中并无什么不方便的,我明日就去召集工匠、学徒,等寻得人誊抄完毕,便可付梓,多则三十余天,少则大半个月,趁着此处印制装帧的时候,我一边带几份成书去国子监报备,批文一下,便可发卖……”

这一下大调头,转得沈念禾半点反应不过来,脑袋都有点发晕。

她忍不住问道:“早间三哥还万分不肯……这是怎的了?”

裴继安为了不去宣州做官,特拿沈家的事情来挡了尖枪头,这种隐秘,自然不能当着事主的面说得出来,只好道:“今日去得宣州城,郭监司特地说了筹银之事,我推脱不过,只好应下,本不想叫衙门占你这一处便宜,眼下却是无法了……”

这话虽然说得过去,却也有些牵强。

不过沈念禾的本意就是印书,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只要裴继安肯答应,便算是达成所图。

她知道这裴三哥嘴巴紧得很,不愿说的话,是怎么也撬不开的,也就不浪费功夫去刨根究底,只道:“我家那抄本极尽精善,乃是仿着燕刻本,等我书作一回,届时拿给三哥验看,若是得宜,不妨叫衙门照着样式来印。”

裴继安正心虚得很,自然无有不应。

这一晚沈念禾安然睡去,倒是裴继安做了坏事,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夜醒来三四回,听得隔榻谢处耘打酣,简直恨不得爬起来把人鼻子嘴巴用浆糊一把糊了。

***

裴继安的动作极快,次日晌午,便叫人拟好了文书,自己专程拿得回来。

沈念禾一一去细看条款,见得其中分润的条件实在优渥,便问道:“给我两分利,是不是太多了?若是旁人拿出来说,三哥你经办此事……”

裴继安摇头道:“不打紧,已是在彭知县面前过了明路——昨日郭监司还特地交代,说是此书印得出来,他也要私下买上百十来本。”

郭保吉出钱,买的自然不是书册本身。

他虽是不去沾沈家的破事,到底同沈轻云同朝为官,又曾在冯蕉手下做过事,若是全然不管,给人晓得了,难免会拿来耻笑。

此时出得百十来贯钱——公使库自然不可能收他正价,少不得半卖半送,得了名声,也不用花几个钱,如此好事,傻子才不做。

沈念禾一听就明白过来,只笑了笑,并不说话,再读一遍那契纸文书,提笔签字,按泥画押,眨眼之间便把“家传孤本”卖了出去。

她从前去过家中印坊多次,眼看耳听,对印书多少也有几分了解,此时同裴继安把细节一一说来,如何装帧,每半页多少列,每列多少字,行列间间隔多少,序言多少篇,排版如何做,留白几寸,留头几寸,说得仿佛当真有那样一本手抄一般。

又道:“却不晓得左近郡县有没有工欧体的先生?”

裴继安仔细想了一回,道:“杨知州的叔父极善欧体,只是他年事已高,早已不接笔墨之事了。”

沈念禾思索片刻,问道:“却不知那位杨先生有些什么喜好?”

第38章 哪里手抖了

数日后,杨府后园的小池塘边上,宣州知州的叔父杨如筠正在认真喂鱼。

岁数大了,精力难免就有些不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蹲得太久,等到重新站直起腰的时候,杨如筠的眼前竟是有些发黑。

他那小儿子立在一旁,连忙上得前去欲要相扶。

杨如筠摇了摇手,等到那晕眩缓了许多,才把装鱼食的空袋子递给了从人,又对着儿子叹道:“老了,不中用了,连喂鱼的时候都手抖。”

杨老幺道:“大人正精神,哪里老了!”

这马屁虽然敷衍,毕竟也是自己疼爱的小儿子拍的,杨如筠无奈道:“你这一张嘴,实在惯会哄人,若是做事能有这一半能耐,也不至于如此岁数,依旧举业未成了。”

他说的是责怪的话,口气却并无什么怪罪之意。

杨老幺便陪着笑道:“百善孝为先,我虽举业未成,若能一直守着大人,也算是做成了一桩大事!”

杨家出息的子弟多得很,并不缺支应门户的,杨如筠年纪越大,越觉得养这样一个孝顺的儿子在身边很养得过,呵呵笑了两声,也不再去说他。

见得日头已出,父子两人便趁着这一点暖意去了书房。

一进门,杨老幺就坐到了桌案边上,把面前堆着的书信同拜帖一一读给父亲听。

杨如筠仕途上波折并不少,他少年时一笔书法便十分出名,后来入了官,做过御史,也曾崇政殿说书,另被遣去偏远州县做过亲民官,还有过十余年的戎马生涯。

经历多了,字随本人,自然也就有了独特的刚健风骨。

世人都识好歹,少不得拿了笔润来相求,只是杨家家底丰厚,杨如筠也不缺这几个钱,他年轻的时候爱惜羽毛,轻易并不货字,老了之后就更不肯为外人辛苦了。

杨老幺把落款名字陌生的信件挑出来,粗粗扫了一眼,见都是求字的,便放到一边,准备拿去给管事拒绝。

除却这些,旁的都是熟人来信,却不能如此敷衍。

他便一面给父亲读信,一面按着对方的口述书写回信,读到一半,却是忽然停了下来,问道:“爹,你还记不记得上回二大王府上来信,问咱们讨要屏风与中堂?”

杨如筠皱眉道:“若是对联、题字这等小东西倒也罢了,屏风同中堂麻烦得很,最近天冷,我没那功夫给他写——那一处来信催了?”

又道:“况且陛下卧病,他一个做儿子的,不好好侍疾,哪里来的闲工夫求字!不要理他!”

杨如筠给太子讲过课,虽然不曾教过二大王,教训起人来,照旧分毫不让。

杨老幺自应了,寻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回完信,不多时,却是无奈又道:“何四叔来信,说是上回你答应他六十大寿的时候,要给他写贺寿词……”

这一回杨如筠倒是点了点头,道:“确实有这一码事,同他交代一声开春再说,我最近手脚都有些木,拿起笔抖得很,也提不起精神写东西。”

杨老幺一一应了。

桌上的信件已经攒了小半个月,数量着实不少,杨如筠久坐不耐,交代儿子道:“若没有什么要紧的,你替我回了便是。”

杨老幺匆匆把剩余的信件过了一遍,翻到其中一封时,却是“咦”了一声,低头仔细看了又看,半晌,复才迟疑道:“大人……平影阁那一处来了拜帖,好似那韩老爷有个后辈想要出一部书,欲要请大人誊抄付刻。”

杨如筠不悦地道:“这个老韩,越发不靠谱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也肯帮着递帖子,他的名帖就那样不值钱?”

说完这话,他犹有些不满,只觉得自己受了羞辱,忍不住又道:“这有什么好问的,拒了便是——拿我当个抄书匠呢?!”

杨老幺却是不应,犹犹豫豫地道:“大人……要不要还是先瞧瞧?”

一面说,一面果然把那拜帖递得过去。

杨如筠虽觉得儿子十分不醒事,还是皱着眉头接过了。

他先扫了一眼拜帖,见上头文字虽然工整,却少了几分灵气,忍不住便撇了撇嘴,然而等到翻到后头那一页纸的时候,却是大声“啊”了一下,整个人都坐得直了,一双眼睛盯着纸上字迹,连眨也不眨,过了半晌,复抬起头,惊声问道:“这……这是哪里来的?!老韩竟是藏有这样好东西,怎的从未听他说过!”

杨老幺忙道:“儿子看那帖子,好似是宣县的一个吏员拜的,说是有远亲来投,那亲戚家中私藏的,此时拿出来给宣县公使库印书得钱,一为筹雅州军饷,二却是为了给他那远亲家人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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