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芳(19)

作者:须弥普普 阅读记录 TXT下载

沈念禾皱了皱眉。

辛苦卖命一场,如果只能得这一丁点的好处,她虽比不得父母陶朱范蠡之计,是个连守成也没能守好的无能之辈,到底也是生意人,如此明显的赔本买卖,断然不肯做的。

来这一个多月,她已经看得清楚。

裴继安作吏,其实哪里又只是为了糊口。

沈念禾原本不信他说的什么从前行商所得不少,只当那是在善意地哄骗自己,可细细深究,却见裴家虽然屋舍、陈设简单,两口人衣着打扮简朴,然而饮食上并不粗陋。那郑氏言行之间,对钱物更是半点也不敏感。

她猜想这是裴家出事后,因众人打眼看着,为了消弭人言,不得不俭省度日以示外。否则为何当初要将家中金玉首饰、古董字画、房舍产业全数低价出让,而不是慢慢发卖,多得那许多银钱?

如果愿意一直经商,那自然无惧旁人目光,随他怎么说,我自享受锦衣玉食,可看那裴三所作所为,并不是个甘于无名的,显然想要做出一番事情。

沈念禾生于乱世,家中与各地藩镇做生意,甚至自己就是从龙而起,前朝开国皇帝还同她青梅竹马,心底里对皇权当真没有多少畏惧同尊崇。

可裴继安只是个太平年间出生的寻常人,自小学的便是“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纵然吃了天子大亏,未尝没有怨恨,然则落到实处,多半还是想要卷土重来,把裴姓带回从前。

裴继安的想法,沈念禾虽然不怎么赞同,却也不是不能理解,甚至因为多得这一对婶侄照拂,早有心竭力回报,正想着若有可能,将来设法助其得偿心愿,再清清爽爽功成身退。

在她看来,这裴三哥才干、人品一切都好,只有一样不好,那就是为人太老实了。

君子可欺之以方,但凡他平日里稍微厉害些,也不至于被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沈念禾自恃旁的不行,讨价还价是吃饭的本事,见得对方这般被人欺负,实在感同身受。

谢处耘才去衙门,明显只会隔靴搔痒,她便不再细问,等到下午裴继安回来,特去寻他道:“三哥,你忙那衙门公使库的事情,却不知县中给得什么好处?”

裴继安晓得这一位从来不是爱打听闲话的,此时见她来问,虽然奇怪,还是立时回道:“我在衙门当差,做事乃是本分,却又要什么好处?”

果然如此!

做那不慕名利之事,从来是拿来赚取名利的,怎能当真把劳心劳力打了水漂?!

沈念禾努力按捺下心中着急,复又问道:“听得谢二哥说,彭知县想叫三哥三个月赚回五千贯,不知眼下如何了?”

裴继安看她问得郑重,便也仔细答了。

原来他探查公使库各处产业,尤其茶、酒铺子,大半年下来,给人管得一塌糊涂。

因衙门人丁极少,官吏衙役们各自都有差事,那谢图就另外聘了不少短时雇工去打理铺子,卖茶造酒,烧菜送饭,只众人都懂得这是官家买卖,无论是赔是赚,一样照领工钱,是以做事不过敷衍而已,茶淡酒劣的,待客也不怎的殷勤,生意做得极差。

裴继安不好去查他为何一边亏,一边还要多开新铺子,更不好去管他究竟从中捞了多少好处,只想着如何将这些铺子盘活。

只那烂茶烂酒的名头已经打得出去,想要重整旗鼓,谈何容易,是以正在绞尽脑汁。

他说完之后,复又道:“只是要快些回本罢了——十几间铺子,一年亏了数百贯钱,并不是个小数目,至于那三个月五千贯,我已是同彭知县说得明白,实在没有什么可能。”

沈念禾心中盘来算去,问道:“那现在三哥接管了公使库,如果按部就班,到开春时能回本么?”

裴继安想了想,道:“有个六七分把握吧。”

沈念禾同他相处了多日,已经晓得这一位说的话得要学会自己私下再做换算,他说一句“六七分”,换算过来便是有十足把握的意思了。

她再问道:“那旁边清池、芦城几县,能按照郭监司的要求凑够两万贯吗?”

裴继安道:“不好说,不少地方已经开始下令加税,另有溪口县,那一处是通衢要道,富商很多,听闻知县‘召集’了辖下商户,众人踊跃出力,短短十日功夫,已是捐出了数千贯,再召集几次,恐怕就差不多了。”

沈念禾略有些发愁起来。

这一位裴三哥不是个会自吹自擂的,若是其余县乡都做不到,只有宣县凑够了两万贯,届时只要稍稍运作一番,自然就能显出他来。

可若是旁的县乡都能做到,就没有那般简单了。

她思来想去,旁的法子都不能用,仅剩给自己留的退路合适,便不再犹豫,抬头道:“三哥,我这一处有个法子,如果做得好了,或许可以凑出万来贯钱,只是时间有些赶——敢问衙门的公使库里头,还有没有余钱在?”

裴继安目光微暗,看了她一眼,过了许久,方才道:“果真?却不知道是个什么法子?”

又问道:“需要多少钱?”

沈念禾一心都在事情上,并未察觉出不对,听得他问,便回道:“我也不太清楚,只是算出来得要白纸两万刀,熟手雕版匠人数名,印刷小工若干,另要好墨、书盒、麻绳、裁刀……”

其实她怀里本来有一张纸,上头已经把各色材料的分量都写得十分清楚,只是怕被怀疑,不敢拿得出来。

她报完那许多东西,复又道:“再要请一位工书法,又广为人知的,来做誊抄。”

口中说着,沈念禾已经将手中一叠写满字的纸页放在了裴继安面前。

“我和婶婶去逛书铺回来,才知道原来这书在士林间备受推崇,所以又请三哥借回来许多版本,这一段时间仔细对比,果然发觉各个版本校勘不同,又多有重复、缺漏之处。”

“我家中有一本祖上手抄,其中内容比起市面上流传的更全更精,如果能用它做酬劳,并不愁没有大儒来帮忙做序做引,说不定还能请动他们代为宣扬,届时由公使库印得出来五千册……”

“京城戴记书铺一部共计六册书,要卖二十贯,我们一部十册书,只作价五贯,印本更精,更有而今早已失传的三十一首诗、五篇文章在内,想来不会愁卖。”

“届时去掉本钱,便是一时之间不能售卖一空,出个三四千册应当不成问题,怎么也能得个万来贯罢?”

第25章 善心

裴继安并不说话,只接过沈念禾递过来的纸页翻看。

他原是要草草过一遍,然而才看到第一张纸,翻页的手势便停了下来。

那纸上当头先写了《杜工部集补遗》六字,里边果真就是一卷诗文合集。

作者本名杜子陵,因他曾任检校工部员外郎,又被称作杜工部。此人系出名门,祖父名曰杜审言曾是修文馆直学士,为前朝文章四友。

他青出于蓝,文风高古厚重,是个千年难出的奇才,在世时已是“新诗海内流传遍”,过得两朝之后,更被推为诗中师祖,无数文人学诗先读杜,一读读一生。

只是到底过了数百年,其人不少诗篇、文章早已失传,坊市间虽然流传版本不一,俱是或缺或漏,各有错讹,士林苦之久矣,却也没有办法。

裴继安自己也是世家出身,自小学杜诗,当日给沈念禾带回来的那许多版本,他版版都能熟背,此时见了面前这很厚的一叠,很快就辨认出其中新添增的内容并非胡乱攀名凑数,而是当真饱有“杜气”。

他只看了几页就停了下来,轻声问道:“如此珍贵之物,你当真要给到公使库里刊印?”

沈念禾点了点头,却是不忘澄清道:“不是给公使库刊印,是给三哥去刊印。”

裴继安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道:“你年纪小,也不常在外行走,怕是有所不知,拿这样一部书出去发卖,不知会有多少人来抢——哪怕只是走多两步,给到葵街那随便一间书坊、书铺,都能为其开出几百上千贯的银钱,若是去得京城,必有人舍得付数千贯来买。”

沈念禾应道:“我日前打听过,是知道的。”

裴继安见她这般回话,十分无奈,忍不住道:“那你何苦还来舍贵逐贱?公使库买你这书,能付多少钱?一二百贯已是顶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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