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英阅正小心翼翼地将蛋糕上的翻糖小人儿拆下来,放进纸托盘里递给小竹。小家伙舔着嘴唇,两只眼睛闪闪发亮。
她毕竟只是一个孩子。
何亚宁微蹙着眉,心里乱得很。徐英阅有什么不好?恰恰相反,他太好了,一直以来,他都近乎完美。
对面的那位才是小竹的生父。而他现在看来,眼里也只有这个孩子。
一个声音隐隐约约从心底响起来,为什么不能选择他?他似乎和初见时一样,不,甚至更优秀。
何亚宁盯着渐渐凝住的奶油浓汤,深思恍惚。
在从那个小县城回到海市的动车上,何亚宁接到了他的电话。
“给我一个机会,起码让我为小竹过一个生日。”
他说得诚恳,态度近乎谦卑,何亚宁沉思了许久。那时候他以为向杰会在老家待上一段时间,而就算如此,他也打算带着小竹回母亲家过。
“求你了,好不好?”
何亚宁答应了。条件是,之后不许随意寄送礼品。当然,根据法律规定,他仍享有探视小竹的权利。徐英阅一一允诺。
于是便有了这一出富丽堂皇的逢场作戏。
“你是不是累了?”一只手轻轻敲了敲桌面,何亚宁猛地惊醒,抬头,正对上徐英阅的关切的眼睛。
“没有。”他下意识否认。看了眼小竹,那家伙正专心致志地啃着鱼排。一顿晚饭吃的差不多了,心和胃一样累。
“一会儿我就送你们回去。”徐英阅很知情知趣,“如果有机会……”
他看了眼小竹,没有继续。何亚宁明白他的意思。他确实变成熟了,再耿直不过的一个人居然也学会了以退为进。
“看情况吧。”他强迫自己冷下心,“今天,真的谢谢你。”
出了餐厅,天色已经黑沉沉一片,何亚宁这才发现,外面已经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也许是乐池里的旋律太响,也许是因为乱了心,看样子这雨下了得有好一会儿了,他居然毫无察觉。
“就到这儿吧,”何亚宁止步,“我开了车来的。”
对方了然点头,低头仍冲女儿微笑,“宝贝儿,过段时间爸爸再来找你。”
何亚宁牵紧了小竹的手。
小家伙诧异地看向他。
“走吧。”他喃喃道,“我们回家去。”
车子停在餐厅外不远的小停车场。雨势渐渐开始大了起来。周围的行人纷纷撑起雨伞,像是绽开的一朵朵莲花。
他牵着小竹的手,皮鞋在水泥地上踩出水花。斜飞的雨丝落在手臂上,何亚宁浑然不觉。
向杰站在蒙蒙的雨雾里,他伸手抹了一把脸,很快,脸上又湿漉漉一片。
已经有些长长的头发被雨拍湿,一绺绺地贴着头皮。身上的T恤早就湿透,紧紧地裹着他。
他仿佛一尊雕塑,就这么静默地站在雨中。
何亚宁在不远处,撑着伞,迟疑地看向他。
他待了有多久了?
他看见了多少?
何亚宁捏着伞柄的指节泛白。
当然不能假装看不见。他一边在脑海里费心编撰着开场白,一边牵着孩子走向年轻的恋人。
“怎么不带伞?”
一只灰蓝色的格子伞移到头顶,向杰抬起头,雨水落进眼里。
“走吧?”何亚宁歪了歪头,问他。
喉咙是沙哑的,心里也是焦灼的一团火。向杰闭了闭眼睛,雨水顺着眼角潸然落下。
“我们回去好好谈谈吧。”
好好谈谈,关于你,关于我,关于他,更关于她。
好好谈谈,关于过去,关于现在,更关于未来。
何亚宁沉默了两秒,“好。先回家吧,你全身都湿透了。”
第54章
浴室里还残留着氤氲的沐浴乳的香气,柔软的毛巾搭在头顶,向杰伸手胡乱把头发擦干了。
盘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窗外的雨仍旧没停。
这场雨也下得够大。
好像是憋久了,卯足了劲儿发泄出来似的。
何亚宁正在厨房里煮牛奶。咕噜咕噜冒着气泡的甜香。向杰微微侧过头,听见小竹从浴室出来,被何亚宁低声要求着喝上一杯再入睡。
小朋友嘟嘴撒娇跟大人讨价还价,最后达成协议,只喝半杯。
向杰抿了抿唇。
好像是家。
他向来对组建家庭不感兴趣,直到遇见何亚宁。因为何亚宁这人自带“家庭”的气场,向杰几乎不用费什么力气,自然而然就融了进去。
他以为他们合适。
后来才发现,只不过是因为何亚宁百搭。
看着那一家三口从餐厅里出来的时候,向杰五味杂陈。
酸。人家多年的爱侣就是般配。
羡。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堵。他太多余,太累赘,也太没有自知之明。
向杰也不知道怎么,非得同意和汪洋一块儿小酌两杯。酒吧就和餐厅隔着条街,认出何亚宁的那辆车,向杰还当做是巧合。
半杯牛奶放在面前的茶几上,还冒着热气。
向杰抬起头来。
“说吧。”身边的沙发一沉,何亚宁在他身旁坐下,还穿着出门时的那身衣服。
向杰嗅了嗅,有淡淡的雨的腥味。
修长的十指互相抵住,形成角力。向杰斜靠在沙发上,一点点捋思路。
谈什么?
他说要谈的,却不知该从何谈起。
“我今天看见……”
他犹疑了一下,开了口。
“嗯,今天徐英阅约小竹和我吃饭。”何亚宁将杯子往向杰那儿推了推,大大方方承认,“我就带她去了。”
就?!向杰瞪圆了眼睛。
何亚宁双手交握,下意识地互相捏了捏,“虽然他已经和我离婚了,但他仍有探视孩子的权利。”
这倒是。
向杰点了点头。虽然他是个学渣,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法盲。
“他最近……对小竹有点儿过分热情,”何亚宁继续道,“我已经和他协商好了,以后他会尽量少来打扰我们。”
向杰端起牛奶喝了一口。
他不喜欢喝牛奶,不喜欢那股残留在嘴里的黏腻的滋味。但小时候家人总爱催着他喝,说有营养,说能帮助长高。
向杰又喝了一口。
而后舔了舔唇。
生活就像是一杯讨厌的牛奶,而他总有各种理由把它喝下去。
“你知道吗,”向杰忽然笑了起来,“我今天觉得,其实你俩挺般配的。”
何亚宁怔住。
“他挺好的吧?又高又帅,又有钱,对小竹也好--”向杰仰着头深吸了一口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是想来和你复婚的?”
何亚宁下意识地想否认。向杰抬手止住了他的话。
“如果我是一个路人,我估计现在就能帮你们把民政局搬过来。”向杰苦笑着说,“可我现在,是你的恋人。”
是的。是恋人。
向杰吸了吸鼻子,垂下头。
那种哪怕与自身利益密切相关,也依然觉得自己不配的糟糕情感。
他知道,那不是嫉妒,而是自卑。那是不知该如何自处的深深的自卑。
“我比你小,我没有钱,”向杰伸出双手捂住脸,声音也变得含糊,可他却说得极快,“我什么都没有,如果只是爱你,真的不够。”
“我知道你很理性,我也理解你所做的选择,如果我是你,我可能也会这样做……如果你不这样你就不是何亚宁了。”
向杰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开始抽泣起来。
“可是我……可是我就是很难过。我就是……觉得自己没用,”向杰双手捂着脸,肩膀轻微地颤抖着,“我想被你选中,可我知道,我没有被选中的资格。”
一只手轻轻落在他的肩上,按了一按。
何亚宁很想告诉他,其实事情并不如你想象的那样。可那一瞬间,他不敢再把话说出口。
他知道,自己也在犹豫。
“……你别这样想。”何亚宁犹豫了半天,才终于吐出一句话来,“你很好,你不需要跟谁去比较。”
“我不需要你的安慰!”向杰突然拔高了声音,把何亚宁吓了一跳。
眼皮红肿着,眼窝里盛着两汪泪水,鼻尖红红。大概向杰也知道自己这副尊容不太美丽,又狠狠地抹了把泪,别过头去。
小竹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道门缝,何亚宁抬起头来。孩子应该是被那声动静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