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心又是什么?他的手罩上胸膛左侧。那里流淌着鲜红滚烫的血,他却觉着是凉的。
帐子外渐渐传来同僚们归回的笑语,合着榻上刀的呢喃,混入这跌宕起伏的一天。
第42章 操控
北疆取胜的消息传回朝廷,皇帝还颇感意外,圣刀竟真有如此神力?
一旁陪着下棋的李默则不受影响地落下一子,只是力道略重。
皇帝随口问:“朕记得皇弟昔日曾见过那圣刀,可有印象?”
李默点点头,“不过刀子罢了,觉着这京城无趣,便远走高飞,臣追无可追。”
“却是成全了大秦江山。”皇帝并未在意,很是高兴的模样。
“然。”李默陪着莞尔一笑,笑意在抵达眼底前先凝结成冰。转而他语声低缓地道
一役过后,崔悔召集将领们来主营商量接下来的事宜。
众位将领齐聚主营,皆喜形于色,即使是稳重的也抑制不住,因为太久没赢了。
按照品阶,聂云卿坐的位置靠后,基本上等于旁听,也没人会多给他眼神。他也乐的自在,和身旁同僚谈笑风生。
崔悔携圣刀落座后,隐秘的交流戛然而止,所有人望向他们。
崔悔坦然坐在主位上,大家心服口服,只是圣刀的地位就有些微妙了。崔悔身边并未设席,她无处可坐。
圣刀状似无意地开口:“这位身旁似有空档,我便去那儿吧。”她指指中间空出来的位置,与舟山相邻。
舟山目光炯炯地望着她,没说什么,搬来一个小凳放那。
圣刀从容跳上去,端端正正地把自己摆好,一点不让人操心。
临近的将领不由自主腰挺得更直,注意力更集中。
方才是个试探,崔悔眼见圣刀坐到舟山身边,莫名有点不爽,压下这种感觉,他开始说起接下来的安排,不外乎乘胜追击穷追猛打,让车鞠看看他们的厉害。
“何其滑稽。”圣刀听着听着,小声吐槽。
舟山在旁一笑,十分认同她的话。
斜对角的聂云卿目光飘来,又轻飘飘地挪走了,看得舟山笑着的脸微僵,整了整表情坐好。
沉浸在自己伟大情绪里的崔悔还在大谈特谈,没注意到暗流涌动。
抱着期待心情来的将领们表情逐渐恍惚,是什么让他们觉得将军变得足以带领他们走向胜利了?
痛打落水狗是好,但他们打的哪是落水狗,那是北疆的狼群!一次战胜是侥幸,倘若一直不要命地往前冲,小命焉在?
崔悔讲着讲着就觉得不对劲,怎么他们都用那种眼光看他?
这种不对劲在一个中郎将开口达到顶峰。刀疤脸中郎将一脸不信任地问:“将军,此战真是你一人筹谋吗?”
被戳中痛脚的崔悔脸色一白。再一看,被他用完就扔的踏脚石正和他警惕的对象坐在一起无比和谐……
他差点晕过去。
还好,他们统共交流不过一会儿,应该并不熟。
一直等待的圣刀见他终于消停,自然地接过话题,“崔将军已言尽,便轮到我了。”
崔悔:???
诸位将领:???
“知过方能改正,尔等不如谈谈此役有何不足。”圣刀话倒是少,一下子噼里啪啦就说完了,在座打瞌睡的人却瞬间醒了神,纷纷回忆起细节。
“我军后峰到的太早,险些未能得到补给……”后峰的先说。
“右翼配合度不够,结阵前有敌人趁乱突破,还打草惊蛇了。”
……
圣刀最后补充:“此役虽胜,然我军死伤者百来余人,这百来余人有葬于车鞠刀下者,有失其道者,未免可惜。”
这是无可反驳的事实,当即一片沉默。
圣刀又问:“北疆可有军规?所得财物如何处之,妇孺如何处之,降者如何处之?若只逞一时之快,因小失大,反落大国之风。”
众位将领想到自己所为,头越来越低。先前的喜气洋洋都不翼而飞。
“圣刀有何见教?”不知不觉,主动权掌在了圣刀手里,将领们都想听听她是如何想的。
圣刀什么也没说,不知从哪勾出一张纸,字迹是端正秀逸的楷书,离得近的首先读起来,越读声音越低,越读越惊异。
“聂校尉,读给不识字的人听。”圣刀淡淡道。
众人齐刷刷看向某个被忽略的角落,一双如玉雕成的手拈住纸,将它平平展开。让人仿佛回到了纸墨飞扬的甘南,邂逅了一位弹琴吟唱的才子。
他眉目端平的姿态柔和,通身不容于世的嚣张尽数敛去,道一声衣冠风流。
真是北疆难见的好风度。
第43章 傀儡
“大道至简,无妄而胜,欲成霸业,起于垒土。为将者,能长于远视,能与兵共苦,能坚守己身,能摒弃私欲者,莫不尊之。为兵者,能不惧险境,能陷阵猛冲,能抛却己身,能报销于国者,莫不敬之。故新令如下。”
聂云卿读的抑扬顿挫,语速慢而坚定,使读书甚少的人都能听懂。读完类似于引言的部分,他顿了一顿,给人反应和接收的时间。
颇有现代领导讲话的架势……他活在现代,一定很能适应聚光灯下演讲的生活。
“不从军令者,斩。懈于守卫者,斩。以下犯上者,斩。为己私欲者,斩。其器不利者,斩。宣扬鬼神者,斩。欺凌妇孺者,斩。屠杀俘虏者,斩……”
一连串的斩字读下来,他眼都不眨,却把在场众人惊得铠甲下的衣服都渗出汗来。
这些规矩以前不是没有过,只是很久没适应了,且这还是升级版的hard模式,让人更加崩溃。毕竟人有几个脑袋经得起这么斩?
向来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没人愿意面对这样的现实。
然而正在宣读的少年并不是在表达自己的意见,他代表的是圣刀的意思。
倘若圣刀不高兴了,会不会一个不爽把他们小命收割?那刀锋可利可利了,还很干净,能倒映出他们的影子。
项上人头永远是最宝贵的,大家都这么想,以至于少年念完,一帐安静如鸡。
少年立着,圣刀坐着,皆是耀人眼目的存在,唯独本该受到关注的崔悔像个透明人,被忽视得彻彻底底。
崔悔正要发作,忽听圣刀说:“若无异议便散了吧,崔将军请留步。”
他于是坐着没动。他倒要看看她准备怎么洗脑他。
人走后,只剩下三个人,他,圣刀,还有一个破例留下的少年。
少年像个透明人似的退到一边,誊抄着什么,把主场让给他们。
崔悔焦急地问:“圣刀这是何意,为何坏我军规?”
“陛下有言,大事皆由我决断,你可是漏听了圣旨?”孟晚流语气嘲讽。她已经想好了,与其迁就他看他再次犯下大错,不如将一切握在自己手中。
不过她也知道风头太过并不好,所以她打算让他成为她的傀儡,功劳困苦都由他首先顶着,她宁可少些光环。
“崔悔不敢。”崔悔眼神像是要把她炼成废铁,让人分不清到底什么是真。
“那便谨遵指令。毕竟崔将军亲儿还在京城,还是要多挣点军功养家糊口,不是吗?”孟晚流不避不让。
崔悔一惊。去岁秋天夫人曾寄书来,说自己诞了一子,如今该是一岁有余了。如果……
他连忙一迭声地拜服下去:“一定的,一定的。”
正在誊抄兵法的少年不知何时抬头看向他们。
一个借陛下之威无情打压,一个仓皇跪拜收敛戾气和不服,哪一个都不是书里君子。她不知拜服的人眼里的杀意,他不懂她此举的深意。
少年回头,一副万事不从心头过的从容,端方漂亮的楷体又一行行延展开来。
孟晚流警告完崔悔,并吩咐他一些事宜让他着手去做后,就让他离开了,转而面对潜心书写的少年时,语调不自知地柔和下来,“还写什么,不写了,这些我都背的住。”
少年于是停笔,搁在笔架上,一双漂亮的眸子望着她,“多谢孟孟。”
隐约的笑意缓缓流动,宛如落叶飘花,美不胜收。
可惜是对刀弹琴。孟晚流一颗悸动的少女心被冰冷的刀身冻住了。她只是欣慰,孩子长大了,知道体谅父……师父了。
她是故意让他旁观的,让他接触到最为秘辛的部分,又怕他光看着会尴尬,就让他抄写兵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