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上儿童嬉戏打闹,大人们嫌弃地避过,根本不关心他们在玩什么,因此也就不知道陋巷里发生的事情。
“乞儿,饿否?爷爷给你带包子了,你只要从爷爷胯|下钻过去,爷爷便给你。”小小的孩童衣裳精致,说出的话却恶意满满。
陋巷尽头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对一切充耳不闻,然而握得发白的指节暴露了他的真实想法。
很小的孩子,柔弱且无助,如果是大人见了大概会怜惜,但是在另一个孩子看来,那就是供他欺负的玩具,甚至都不用担心被报复。
孩童掂着手里的包子走到小乞丐面前,在他眼前晃了晃,“真香啊。”
小乞丐不由自主咽了口口水。
孩童的眼眸里狡黠的光芒一闪,包子不知怎么挣脱了油纸的束缚,溜溜地滚到地上,热腾腾的雪白很快沾满泥沙。
小乞丐不动了。
“你吃呀。”孩童关切地催促。
小乞丐瑟缩地捡起地上的包子,迟疑着咬了一口,然后越吃越快。包子是白菜馅的,他时不时会嚼到沙子,发出刺耳的声音,但他吃的很专注。
孩童满意地笑了。这是这个小乞丐第一次接受了他的食物。
“谢谢。”这是小乞丐吃完包子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孩童眼看着小乞丐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过往从来没注意的容貌忽然深刻了起来,以至于他一时忘了后续应该怎么欺负。
然后他的后颈一痛,整个人失去意识。
小乞丐面无表情地脱掉他的衣服,把自己破破烂烂的衣服换给他,然后一把泥一把土的糊他一脸。
在这之后,他穿着绣工精致的衣服大摇大摆地走了,路上遇到“认识”的人,顺便搪塞一下。
某知名乡绅知道自己儿子不见竟然是在两天以后,府里家丁找了老半天,才在一个偏僻的陋巷发掘了他们的大少爷。至于罪魁祸首早就无从考证。
日上中天,守备严密,不宜作乱。
小乞丐是随着一辆马车出城的。车里是个少妇,准备去临县归宁。
女人对孩子天生亲切,何况这是一个仍未有孕对孩子更为渴求的女人。因此小乞丐摔倒在她的马车前,她动了恻隐之心。
小乞丐表现得很乖巧,安安静静坐在那儿像个玉娃娃,但只要女人问他话,他都会回答。不一会儿女人的心就软的一塌糊涂。
到了城门口,守卫们看到的就是一幅母慈子孝的画面,手一挥就放行了。
颠簸的马车里,小乞丐倚着刚认的新娘的胸膛,眸光里有星星点点的情绪在跳跃。
他终于出来了。
出城不久他就捂住肚子想要下马车,女人也没阻拦,看着他在一棵树后蹲下才松了口气。这孩子,大概是闹肚子了。
过了一会儿还没见人,她催促家丁去看看,树后已无人。
她亲自下马车,在树前伫立良久,叹了口气。这孩子可真任性。
她等了半个时辰,找了一圈的家丁道:“小的们把林子都翻了个遍,都没看到小公子。”
马车终于再次启程……
小乞丐其实一直在近处,搜寻他的人下意识就忽略了,等到马车启程他才从某棵树后钻出来。
山路崎岖难行,他一路走着,一路捡着认为有用的东西。树枝、野果、菌类……如果给他一个空间,他能贪婪得把一座山都装下去。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他知道自己该找个地方落脚了,但是能落脚的地方并不多,更何况他只是个孩子。
生存才是最大的难题。
林中的鸟突然四处乱飞,碎叶下的小动物也狼奔豕突地逃窜,有带着腥味的风从远方而来,气氛紧张肃杀。
流水一样的斑纹出现,然后整个庞然大物露出全貌。是大虫。
小乞丐在同龄人中算是很镇定的,但他也只是个孩子,没有任何抵抗之力。他后退一步,狼狈逃跑。
巨虎没怎么费力就扑倒了他,血盆大口张的老大,准备快速解决饭前甜点。
小乞丐慌乱之中抓到一把石头用力一掷,突然,一阵天崩地裂的虎啸声袭来,震耳欲聋。
他透过沙尘看去,巨虎痛苦地捂住脸,动物也会这样吗?他很疑惑。定睛一看,虎那尖利的牙不知何时断了两颗。
地上零零星星几颗石子,有鲜血淋淋漓漓滴落,愈发显得其间一块玉石分外显眼。
刚刚,就是这一块玉石砸掉了虎牙?
还没等他多想,巨虎已经没了气息,安静地匍匐下去。
他走过去,捡起玉石,将它攥紧。
孟晚流被柔嫩的掌心包裹,像陷入了一场荒诞甜美的迷梦……
第4章 当铺
孟晚流忘了自己等了多久,舒舒服服地睡了好几个觉,前所未有的轻松。
当她从梦中醒来,正看见临近的巨虎,顿时如临大敌。可她也跑不了,只能佛系等死。
巨虎并没有注意她,这让她松了口气,然而下一秒她就不受控制地飞了出去,毫不含糊地砸断虎牙,砸中要害,然后被巨虎含血喷出。
孟晚流从来不知自己竟有这种能力,极度的紧张过后头脑一片眩晕。
在天旋地转之中,她看到一个小家伙将她捡起。是个挺漂亮的孩子,五官精致,目光清亮,清晰地映出她的身影。
是块石头……
饶是孟晚流接受能力强,也无法面对自己是块石头的现实。
“多好的璞玉啊。”孩子的手细细摩挲着她,感慨。他并不知道玉的真正价值,这样感慨只是因为它救了他的命。
哦,还是块璞玉呢,随手一砸能砸死老虎的璞玉。这算是VIP待遇吗,孟晚流面无表情地想。
之后他就没再说话了,也不再摩挲,紧紧地握着她,力道很大。
这个孩子看上去很疲惫,这样用力握着她是想利用疼痛保持清醒吗?孟晚流猜测着。
握得太紧,孩子幼嫩的手渐渐晕染出浓稠的液体,濡湿手里的玉。璞玉并不尖锐,但孩子匆忙躲避时已经划伤了手,稍微用力就雪上加霜。
孟晚流被浓重的血腥味包围,不知是不是滤镜的原因,她从液体中嗅出芬芳,迫使她想拼命汲取更多。
疯了吗?孟晚流想摒弃这个念头,液体却源源不断将她侵蚀。
真好喝啊。她不自觉地感慨。
一直忽视她的孩子突然停住脚步,捧起她问:“汝为何物?”
孟晚流惊觉自己把话说了出来,但是他为什么能听到?唯一的差错就是她贪杯喝了他的血。
该说些什么挽回呢,孟晚流斟酌着开口:“吾受天仙所托,救汝于水火之中,方才之险,亦为吾破。”
她没说谎,她确实可以改变人的命运,但不是他的。当务之急是利用这个孩子离开荒山野岭,去聂云卿的身边。
孩子看她的眼神依旧警惕。他像个浑身长刺的小刺猬,敏感冷漠。让人怀疑他下一刻就能把她随手丢了。
“汝名为何?”孟晚流转移话题。
“慕耳。”慕耳这回倒是答得很快。
木耳?
名字倒是挺可爱的,就是人不太可爱。
接下来的时间两个人都没说话。
孟晚流在思索她见到聂云卿后应该有哪些应对措施,从史书上看,这人应该很不好相处,即使她有金手指也未必能安枕无忧。
慕耳想的就很实在了。他在寻找落脚之地。如果天黑之前没能找到,晚上也会很危险。
找着找着,他真找到了一个篱笆围着的废弃茅屋,主人似乎离开很久了,院子里荒草丛生。
慕耳抱着捡来的野果狼吞虎咽,不一会儿地上积满了一堆小核。
孟晚流静静看着花着脸的娃娃吃果子,他的腮帮鼓鼓的,脸上甚至还有柔软的绒毛,在细碎的夕阳下呈现出淡淡的金色。
这一刻她才清晰地认识到他只是个孩子。
“慢点呀。”她不自觉的放轻声音。
慕耳愣了愣,丢掉吃完的果子,从井里打了一桶水清理自己。
他的身体有着细细碎碎的伤口,他掬起水往上浇,洗清沾染的泥沙。
等身上的泥沙清理干净,他换了桶水,开始濯洗脸部。
透明的水珠从他的眼帘蜿蜒而下,绕过秀气的鼻翼,轻软的嘴唇,噼里啪啦落下。
然后那张花猫脸变成了一张令人陌生的脸。眉梢秀致如春日伸展的柳,一双丹凤眼初现形貌,偏偏眼瞳大而圆,黑而深,是孩童特有的纯粹。质朴与精致有时候并不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