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抱着一个发财梦——万一呢?是吧?
“我是来要债的。你们罗三爷欠了我一千块。”
一个穿着中装老棉袄,足蹬一双老棉鞋的中年男人抖抖索索地走了进来,坐到木椅上。
“我们三爷什么人,会欠你钞票?”
这两天为了应付这些真真假假报案,保安队长已经头很大了。没想到现在不但有提供假线索的,居然还有“新花样”出来了。
“再说了,一千块?你有一千块么?你这辈子见过一千块长什么样子么你?”
保安队长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下一个下一个,说在塘桥看到日本浪人的那个,让他进来。”
三爷会欠人钱?怎么不说花旗银行,瑞士银行会欠钱啊?
“这个,这个真的是你们罗三爷写的欠条。”
拿出一张纸,放到了时迈百货保安队队长的面前。
“神经病……还欠条……”
队长说着拿起纸条,看了一眼末位的签名和私章,然后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了。
他虽然识字不多,但是基本的几个常用字还是看得懂的,尤其是罗三爷的签名和私章——时迈所有大大小小发行的最终文件上都有罗三爷的签名和盖章。
高级文件他当然看不到,但是就他每个月要贴的布告、通知上就能看到不少。
这个字嘛……签的是丑了点,不过还挺像的。
但是这个印章,他简直太熟悉了!
这个“罗夏至印”的“至”和“印”之间,有一个很小的豁口,印在纸上的时候,就会出现一个留白。这个豁口是三年前才出现的,据说那时候大小姐不懂事,拿三爷的印章逗猫玩——这印章后面绑着一条金色的链子——被不小心砸的。
从此之后,每份文件的私章上都多了这么一个留白,这个是只有时迈经常接触三爷文件的人才会知道的一个小秘密,外人是绝对不晓得的。
“你……你坐着等等!来人啊,给这个老头倒杯茶,再进来一个人陪着他。”
他站了起来,把披在靠椅上的衣服穿了起来,准备上六楼报告——自打三爷遭了罪住进医院后,本来在商行里办公的罗家大爷就亲自进驻到时迈来“坐镇”了。
“哎,我就说没错吧。”
老头眼看“有戏”,顿时喜笑颜开起来,接过小保安递上来的热茶,美美地喝上了一口。
站在原先罗夏至的办公室外头,保安队长理了理衣服上的领扣,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这三爷的办公室嘛,过去也是常进的。但是这大爷和三爷可不一样,三爷和善,常常带笑,见到他们这些普通员工,也从来不摆架子,还时常跟他们开开玩笑。没有应酬的时候,中午甚至会来时迈后楼的员工食堂和大家一起吃午饭。
但是大爷就不一样了。前几天大爷带着一批罗氏商行的秘书、高级经理们入驻六楼办公室的时候,一路上那冷峻的表情,傲人的气势,不苟言笑的态度,就把他们百货公司上上下下的人都震慑了一番。
像他这样的保安队长还好,每天都坐在楼下办公,也就大爷带人巡视楼层的时候会鞠个躬,汇报一下工作情况。
据说六楼的那群秘书、经理和楼层经理们,已经被三爷每天至少两个小会,一周一次大会,逐个掐着表汇报工作情况,一个不查就要被盯着盘问半天的工作作风给吓到了。秘书郑杰森甚至在私底下说,三爷再不康复回来,他们可能因为精神压力太大要集体得胃溃疡了。
“大爷好。”
得到了允许,保安队长进了办公室的门,然后就感到一阵寒风袭来。其实虽然时迈百货现在还没有安装集中暖气,但是办公室里都有小型的火炉给大家取暖的,烧的也是高价的无烟煤,就是要注意通风。
但是一看到罗云泽面无表情地抬起头看着自己,这好歹见算见过世面的保安队长就觉得自己快要冻僵了。
“什么事?”
“这……这是一个老头送来的欠条。说三爷欠他,欠他钱。”
他紧张的舌头打颤,比刚才那个老头子跟自己说话的时候,畏畏缩缩的模样也好不到哪里去。
“啧……夏至欠钱?这帮瘪三玩出新花样了啊。”
天天有人来冒领赏格的事情,罗云泽自然也知道。他嘲讽地说着,然后打开了纸条。
面色凝重了起来。
“这……咳咳,这上面的印章应该是三爷的没错。”
保安队长指着纸条说道,“三爷被抢劫后,随身的印章也丢失了。这个印章一定是落到不怀好意的人的手里了!”
“把那个老头带上来……”
罗云泽话还没说话,两个小保安就匆匆忙忙地打开门冲了进来,一边挥舞着手里的东西一边分别叫到,
“金表!有人交来了三爷的金表!”
“老大,又有人拿来了三爷的欠条了!这回厉害了,一共有三四个人呢!”
保安队长刚想回头大声叱骂这两个人半点规矩都不懂,在听到他们说的话后,也一下子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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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祥掌柜”的老掌柜,年轻的时候也经常喜欢往上海跑的。
他们这些住在城郊的人,虽然户籍上明明确确写的是上海,但是从来不好意自认为是“上海人”的,谦虚地认为自己是乡下人、镇上人。
若是镇上偶然来了几个上海城里人,尤其是打扮时髦的小姑娘,他们还会围着去看稀奇哩。
所以他们在闲暇时候去上海城里玩的时候,就会说自己是“去上海”,而不是“去城里”。
老掌柜自从年纪大了之后,就少往上海跑了。
一来是路况不好,去一趟又要坐板车,又要坐铛铛车,累都累死了。还有就是,这大上海啊,越来越漂亮了,走在马路上让人觉得“昏头六冲(头晕眼花)”,不由得生出点害怕的心思,所以一方面羡慕大城市的繁华,一方面又不想太亲近了,免得显出自己的胆怯。
所以一来二去,居然有将近十多年没有去城里了。
不过这一次老掌柜去上海,那可是被人开着小轿车接过去的。这车子一路把他从罗店乡下,接到了上海最最最繁华的大马路上,又是最最最最有名的时迈百货里。
他下了车的时候,都觉得自己是在一场梦里,这个梦太美了,太富丽堂皇了。
“老先生,侬来了呀。”
啊呀,梦里还有“仙女”呢!听着声音有点耳熟,怎么像是“天外天无线广播”里,播音小姐的声音来。
那个“仙女”搀着掌柜的手,将他带到了一间小屋子里,同时进去的还有好多脖子上挂了相机的年轻人,他们兴奋地看着自己,眼睛里闪着的光泽让他想起了冬夜里的黄鼠狼。
老头有些怯场了,他回过头,想要招呼自己的儿子和小伙计靠近他一点,给他壮点胆气。没想到一回头,看到这两个平时在镇上还算人模人样的大小伙子,此刻也被时迈奢华的装修和几乎堆到天花板上的各色商品给吸引到了,被挡在了人群外头。
“哎,儿子!小六子!”
他挣扎地挥了挥手。
小六子就是那个小伙计的名字。
“没事,他们可以坐下一部电梯的。”
有着好听嗓音的漂亮小姐安慰道。
“什么是电梯?”
他刚说了一句话,就感觉整个地板轻微地抖了一下,然后整个人居然有种升腾而上的感觉。
“地,地震了?”
他惊慌地说道,热的小姑娘和周围那群年轻记者们哄堂大笑。
“老先生啊,这是‘电梯’,你站在里面,马上门一开我们就到了七楼了。不是地震,很安全很快捷的。”
漂亮小姐捂着嘴巴笑了,让掌柜一下子觉得尴尬起来。
哦,这就是外国人的“电梯”啊,洋人的东西真是厉害。
然后,他那种小城镇人的羞涩又不知不觉地透露了出来。
“这老头挺老实的啊,看着不会撒谎的样子。”
一个男记者偷偷地对他的一位女性同行咬着耳朵说道。
“那是,巡捕房之前都确认过了,那支确实是罗三爷的金表,如假包换。这老头提供了重要线索,很快就会拿到赏格了。”
女记者说着,很是羡慕地上下打量了这个穿的跟出土文物一样的老头一眼,也不知道这家伙祖坟上冒了什么烟,居然还有这种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