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应是摩挲着下巴:“来都来了,还能袖手旁观么?这浑水咱们是趟定了。”言罢,她径直来到门前“咣咣咣”敲了几下,没反应,屋内也归于寂静,等了片刻,她再度抬起手敲门,手指还未落下,门被打开了,很幸运开门的是花重隐。她的视线刚刚能看到屋里的一切,然而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一只白瓷碗迎面飞了过来,她瞪圆双眼,目光都聚焦在那只即将砸中自己的碗上,大脑忘记了支配双脚逃跑,眼看虞应是就要被开瓢了。千钧一发之际,花重隐闪身而出,将虞应是的头摁在自己胸膛,随手将门一带,只听“乓”一声响,碗砸在门板上,散落满地的碎片,如同花重隐破碎的心。与此同时,虞应是感觉到抱着她的花重隐,身体猛地一震,紧接着那千宁手里的书“哗哗”掉了一地,她飞一般跑过来,扳过花重隐,满脸焦急与关切。
“重隐你受伤了!”原来是碗的碎片,划破了花重隐单薄的T恤,将皮肉划出了很深的一道口子,血汩汩流出,染红了衣衫。
屋里的人闻声走出来,一男一女,男的与花重隐有着极为相似的容貌,只是较花重隐更为憨厚,女的神情冷漠,额前垂下来两缕头发,邋遢而憔悴,这两位应该就是花重隐的父亲与母亲了。可是这个女人如果是他母亲,又显得颇为年轻。
“叔叔您好,我们是花重隐的同学,来给他送复习资料的。”那千宁自我介绍,落落大方。回头要拉出虞应是,发现她正在拾那掉落的书。
男人露出热忱的笑容,赶忙让她们到屋里坐,一边对着女人说:“赶紧去洗点水果,把医药箱拿来给小隐包扎一下。”
女人“切”了一声,带着满满的不屑,本来纤瘦的身材却像是无力的面条,吊儿郎当一步三扭地向厨房走去。
“流了这么多血还是带他去医院吧,要打破伤风针的,如果感染就麻烦了。”那千宁担忧道。
“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简单处理一下,死不了的。”花重隐淡淡的,嘴角还挂着微笑,那种超然似乎已将伤痛置之度外。
“皮……皮糙肉厚又抗揍吗?”虞应是谨小慎微,将复习资料放在茶几上,在她看来,这个普通的再不能普通的家庭,气氛却十分古怪。
花重隐被她的话逗笑,那笑容里隐藏了太多悲凉与心酸:“总结精辟”。
这时花重隐的母亲将洗好的水果端出来,随意往桌子上一扔,瞧也不瞧她们二人,转身就进了卧室,“嘭”一声门被摔上。虞应是与那千宁尴尬地杵在那里,不知这番姿态是对她们的不欢迎还是对花重隐的不友好,总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花重隐的父亲万分抱歉,一直解释希望她们不要介意,说花重隐的妈妈就是一个喜怒形于色的人,心肠不坏。随后他打开医药箱,命花重隐脱去上衣,用碘酒为他消了毒,一边包纱布,一边劝他不要惹妈妈生气,顺着她就好了。
花重隐似乎不为所动。一切收拾妥当,他拉着虞应是与那千宁就往屋外走,话也没有交代一句,虞应是搞不清楚状况,踉跄跟随花重隐的脚步,那千宁不忘礼仪,不停朝花重隐的父亲摆手:“叔叔再见。”
花重隐的父亲也笑着同她挥手:“下次让小隐带你们来家里玩。”
花重隐把她们两个扶上车,一骑绝尘驶出大院,发动机的轰鸣震耳欲聋,这应该是全院邻居都厌恶听到的声音。虞应是恋恋不舍地注视一眼许知初的家,心渐渐沉了下去。
湖畔绿柳摇曳,浅草没径,几多野花点缀在草坪之中,珊珊可爱。鹅卵石路面上花重隐手插口袋与那千宁、虞应是并肩行走:“你们两个怎么突然来了?”
“我是看你没有参加这次考试,好不容易等到放假,拉了应是一起来,马上就高三了,你得抓紧复习。”那千宁说。
花重隐无奈地笑:“对我来说,复不复习已经意义不大了。”
“什么意思?难道你要放弃?”那千宁追问,忧心如焚。
花重隐转向她,又恢复了桀骜不驯的姿态,嘴角带着一丝狡黠:“我何曾拿起来过?”
“重隐,还有一年,只要你肯努力,一定有机会的。”
“谁给我机会,你们的班主任已经在劝熊成志退学了,为了升学率,谁会留肯定会拖后腿的同学呢。”话未说完,花重隐的目光已经投向了虞应是。
“可是我听说你们的班主任文彬老师,是不会轻易放弃和抛弃任何一个学生的。”那千宁的心拧成了千千结,恨自己没有雄辩才能,劝他回头是岸。
“恩,他对我不薄,也一直在试图感化我,我跟别人打架闹出多大的事,他都替我兜着,一力承担,正因为如此,我才更加不能拖累他。”
虞应是对后面的话没听进去,虽然她不喜欢熊成志,但听到他被劝退学,心里还是忍不住“咯噔”一下,五味陈杂涌上心头。她躲避开花重隐的目光,先行两步,走到他们两个前面去了:“你看我干嘛,关我什么事。”虞应是抓起一根柳条,佯装不以为意的摘柳叶扔进湖里。
“你就这么无情?”花重隐凑到了她身边。
“你自己的事情都没弄明白了还操心别人。我能不能冒昧的问一句,你妈怎么回事,你都受伤了,她还不理不睬的,到底是不是亲生的呀?”虞应是问出了憋在肚子里半天的话,再不说出来,她就要憋死了。
花重隐似笑非笑:“对,不是亲生的。”
这个答案惊得虞应是与那千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张口瞪眼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的母亲早已经离开我了,现在想想,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走向了堕落。现在这位是我后妈,她跟我父亲经常吵架,动不动就摔东西,再小一些的时候还会打我,现在我人高马大她不敢轻易动手了,但仍然看我不顺眼,我们之间几乎不说话。”花重隐像是说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一张脸半分感情色彩也没有。
“为什么呀?你不过是个孩子,她不明白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道理吗?”那千宁问,虞应是跟着点头。
“就因为有我,所以我爸爸一直没有跟她再生孩子,她巴不得我早点死。”说到这里花重隐满满的轻蔑,又带着一丝复仇般的快感,“然而世界就是有这么多的不公平,万事都的有个先来后到。”
“越是这样你越要努力,争一口气,让你父亲看到他的坚持没有白费,让你母亲的在天之灵也为你骄傲。”那千宁鼓励他。
他却只是疲惫地笑着:“千宁,你真的以为家庭对一个人的影响不大吗?你们生活在一个和谐的家庭的,永远体会不到我在写作业他们在为鸡毛蒜皮争吵时候我的心情,间或也会波及到我,说一些伤及我自尊的话。以前我经常大半夜正睡觉就被他们屋子里乒乒乓乓摔东西的声音吵醒,听不下去,爬起来披上衣服往海边跑,对着大海喊我妈妈的名字,边喊边哭,然后在那里坐一晚上,哭喊累了就睡,不怕感冒不怕黑夜不怕被人掳走,当然也没人来找我。那种感觉就好像被全世界放弃了,就只剩下一条命,一具千疮百孔的肉身,我连活下去都难,还谈什么人间理想。”
听到这番陈述,虞应是与那千宁沉默了,因为实在想不到可以接下去的话,她们劝他不要放弃,的确是为他好,但道理花重隐何尝不懂,这些苍白的语言,与他的经历比起来相形见绌。或许这些都不能成为堕落的理由,正确的态度应该是迎难而上,披荆斩棘,可当虞应是看到花重隐脸上那若隐若现的痛苦神色,她好像忽然懂得了他的绝望。
他真的已经放弃很久很久了,久到他不知道该如何重新捡起来。
“我送你们俩个回家吧,一会儿我还有点事情要去办。”
“又是打架吗?”那千宁杯弓蛇影。
花重隐揉揉她的头发:“想什么呢,难道我除了打架就不能有点其他的正经事了。”
由于车后面载了女生,花重隐降低了车速,尽管如此,她们两个还是吓得一动不动,毕竟他所谓的慢速已经是别人的极限了。先到家的是那千宁,花重隐把她放下来的时候她的腿已经打颤了,扶着路边的一棵树木立着,气喘吁吁:“这是不要命的骑法,重隐要注意安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