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万年前的器物,在日月轮转的消耗下,指不定哪一天就没了功效,或者半失灵。
薛焕没发现老道士口气中的疑虑,说:“实不相瞒,在下不久前方醒于世,之前一直沉睡,不知何故。”
老道士沉默了会,“难怪,此前多年天宫铃之音一直无果。”他指使南小回说:“小回,拿香盒。”
“鸢尾燃香能记一瞬。”老道士接过南小回递来的香盒,两指搓了一点灵火,放入香盒,不一会,淡紫色的烟从盒子里钻出来,两股烟缠绕上升,在众人面前显现出了所谓的阴阳道。
那只是一个入口,天空闪着紫色的雷电,从上而下连接地面,形成一个巨大的黑色□□,□□缓缓转动,像一张大口吞噬着周遭的一切。
“阴阳道裂开初始,梨风五师合其力,断其生魂封印了阴阳道的入口,如今沧桑历经百年,封印灵力一点点在磨散,吾乡梨风仙踪在两年前毁于一旦。”
“阴阳道的妖物跻于人世,是人间大患,苍生生灵的劫难,如若你不出手相助的话,天地毁尽。”
老道士话里有话,余音绕梁。他给薛焕指了一条两边都是悬崖的路,只有往前走才有希望,不然下场就是死亡。
薛焕有点糊涂,他捋了捋思路,说:“等会啊,我想想,意思是现在必须我去找这个阴阳道,再重新将其封印起来,是吗?”
老道士:“嗯。”哼完一声被自己口水呛着了,还咳嗽了一声。
“我怎么信你啊。”薛焕的语调突然转变,之前求知的急切不复存在,冷声道。
温商见风使舵,立马起哄道:“就是,你说的这些太玄乎了,怎么证明你说的话,还有,穿的像个道士人模人样的,谁知道是不是什么妖邪变出来骗人的。”他曾深受其害,警惕极高。
南小回泄了一口气,两手一摊,对老道士说:“看吧,师父,我早说过这是无用功,没人会相信的。”
老道士摇摇头,握着竹棍的手背凸起了吓人的青筋,他另一只手握着香盒,道:“天宫铃为神者听之起风音,堕神为天界遗子,今日在此,老道且予你一句话……吾生难愿,入鬼机四十九归,方知始终,此乃梨风仙踪祖师灵均大圣遗训。”
薛焕蹙眉,云里雾里,只见老道士说完扔掉竹棍凑近,头顶只达自己的胸口;薛焕不知他意欲何为,刚想退开一步,就听见他说:“老道的命只为寻能听天宫铃之人,阁下为圣者,且降于世,我辈有教,自当为天下苍生舍命,老道愿意以性命以得阁下信。”
他突然错过薛焕,手掌生灵,向后击去。
薛焕猝然回头。
……
彦周听墙角听的起劲,忽然那说书的老道士朝他袭过来,他下意识灌灵法于手掌,将他胸口捅了个对穿。
彦周对上薛焕不可思议的眼神,垂眸,将手抽出来,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老道士吐了满嘴的血,一手伸直,抓向薛焕的方向,力气渐渐被抽走。
“请求天神帮我……照顾小回。”
“这是送你的礼物,也是、送小回的礼物。”
他说完这两句话,两目不闭,人已先去。
第二十五章
穿肉切骨的手还残留老道士的血,薛焕脚下未挪一步,眼神投过来,彦周下意识往后挪了一小步。
温商轻扶着老道士的肩膀,用手探了探他的鼻息,眼神一暗,“没了。”
上一秒还玄乎其神说着鲜为人知的神魔之役,将被人遗忘或不可知的一面摊在天空之下,沉着破琴般的声音比街上坑蒙拐骗的算命先生还洗耳,可这前后不到一个打哈欠的功夫,人就没了。
眼前活人成尸,血从老道士的身下蔓延开来,连温商都觉得惋惜,心里涌出一股奈何世事无常的同情;不过看那南小回,他的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的波澜,瞳孔折射出来的光芒都不曾闪动一下,他稍微阖动一下睫毛,手捏在衣角擦了擦掌心,走到老道士身边,有些责备,亦有些早已料到有今日的准备,他脸上没有过多的悲伤,语调是冷冷淡淡的,没有起伏。
“我当你是多么怕死,却上赶着送自己的命。”南小回早料到会有今日,老道士死之前天天和他唠叨不过多久必会两腿一蹬,化为尘土,因为总是讲,南小回从开始的抵触到后来为他设想了几百种死法,有被人乱棍打死的,有自己了结的,也有睡一觉起来便再也睁不开眼睛的。
像这样一声招呼都不打,南小回有先见之明,他也想过,只是未深想,等到这一刻真正来临时,就像平静的山谷突然起了风刮过他的脸颊,驱散了他心头的阴霾时,心里便空落落的。
他太过冷静了,冷静过头显得有些冷血,他在老道士交领里摸了一把青玉扇出来,揣进自己的怀里,而后眼睛再看向老道士,伸手阖上了老道士没有闭合完全的眼。
指尖拂过还留有温度的皮肤,南小回葱白的小指抖了抖,自己也阖上了双眼;他可能在想老道士生前同他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也可能在想只剩自己一人后,将要游历的世间是什么样的,或许还有一个可能,他在想,下一步自己将如何死去。
他半蹲在那不动,好久之后,温商以为他睡着了,南小回才打开眼睛,这才叹了口气,说道:“死了好,免得一辈子都在遭罪。”
他话说的凉薄,像个六亲不认的白眼狼,师父毫无征兆的死了,他却一副理所当然,扒拉掉师父的家产,松了一口气的混蛋。
南小回眼神里的东西并不复杂,温商离他离得近,却看不懂他在想什么,只是凭着自己的感觉,认为毕竟是师徒,就算平时关系再不好,人死了,总该会难受,有些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表面上风平浪静,心思细腻的如深海。
“你别难过,”温商说,他不怎么会说安慰的话,“也不知道他突然就冲过来……”
“没事,找个地方埋了吧,你可以帮我吗?”南小回的声音像一根棍子,直杵杵地扎进空气。
“哦,好好。”温商收回瞎想的心思,连忙点头应着。
——
薛焕瞧了眼老道士的尸体,暗下了神色,他偏头看向彦周,二话没说拽着人走远了些。
彦周又被推又被拽着越过了百里地,途中路过一条河,脚上的鞋子还被溅起的水花沾湿了。
等不知到了什么地方,周围满是开花的夹竹桃,彦周又感觉被推了一下,胳膊蹭到了夹竹桃横长的树枝,戳的他肉疼。
他不是专门来找推的,稀里糊涂被这么对待,心里的火气蹭蹭直冒,“你推我干什么!”彦周挥手斩下那根戳疼他的夹竹桃枝,泄愤地将其化融为黑土。
“你为什么要伤他!”薛焕语气也不好。
“是他突然冲过来的,我不能出手吗?!”
“你可以躲过去,但你没有,你和他的灵法差别多大,你杀了他!”
“那老头也是想杀我的,我为何要对他仁慈!”彦周不甘示弱吵了回去,薛焕劈头盖脸的一顿责问,他那时什么也没做,就竖着耳朵听,这也能怪到他头上来。
“我杀别人就是混蛋恶人,别人杀我我就得手下留情任人宰割,薛焕,你为何来质问我,你当我是什么!”
几句架一吵,薛焕找回了点理智,他承认是有点对彦周的偏见,看见彦周毫不犹豫捅穿老道士的心口,下意识将过错归结了到他身上。抛开正邪自古以来的恩恩怨怨,彦周自我保护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值得责怪的。
他背过身,不赞同彦周杀人也没法逆他的想法,平了会气,声音慢而长地铺开,穿砸在夹竹桃的花间。
“你不是走了么,又回来做什么。”薛焕觉得自己多管闲事,人家或许是刚巧路过,并不是有事回来的。
彦周刚一顿脾气发了,不高兴一时收不回来,听他这样的语气,觉得自己的在乎喂了狗吃,然而又放不下心里那点羁绊,一边唾弃自己一边强装镇定:“路过。”他憋出两个字,心想跟他置什么气,接着道:“我有点事想跟你说。”
“先别说,”薛焕道:“我回去把人安顿好了,你要是不急先找个地方等我,我马上回来。”
他撂下这句话,没一丁点停留,转身离开。
他离开的身影隐没在白色的夹竹桃花中,最后说的话是背对着彦周说的,语速也很快,似乎是赶紧把话说完了,免得多待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