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你说的重新开始吗?爸爸?
张老师?
无人回答,他身边只有海浪的拍击声和无尽长夜。
如何让一个身陷黑暗无法自拔的人,去相信童话?
去重新开始?
去相信一个人?永远不会背叛?
有冰冷的东西抵到他脖子上,他从沉思中迅速惊起,耳边冷冷童声:“别动!”
借着月光,他看见拿刀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脸上混合着稚气和戾气,还有个小一点的怯生生躲在后面,同样又瘦又脏。
朱朝阳知道这个年龄的孩子不懂轻重真敢下刀,立刻伸手做投降状,手机落到沙滩上,被小孩一把抓住。
“我劝你们不要拿,有定位......”话没说完脖子就是一疼,大孩子冷声喝道:“少废话,钱交出来!”
“我的包在车里,车钥匙在我右边口袋,”
大孩子警惕地矮下身,一点点掏出车钥匙,拿刀的手抖了几下,他感觉自己流血了。
“按那个锁头图案。”他指点,男孩照做,不远处的汽车嘀嘀两声,小的跑过去开门拿包,此时已是深夜,海边一个人都没有,无人目睹这场小小的抢劫。
包里是今天收到的礼金,大约有两三万,他尽数给了两个孩子,又让他们分几个口袋装好,以免被人发现抢走。
孩子们没有想到如此顺利,有点喜出望外,他见小孩子眼巴巴看着那碗冷掉的馄饨,便和蔼地对他说:“吃吧,我没动过。”
““谢谢叔叔。”小孩子飞快地打开塑料袋,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大孩子得了这么多钱,又见他始终和言悦色,放下戒备心,告诉朱朝阳他们兄弟是从家里跑出来的,母亲早逝,父亲在外面欠了一屁股债,还经常喝酒打人,他们不堪忍受。
他松了口气,感觉不是最糟,指了指那柄刀子:“以后不要拿这个,一旦出了人命,你承担不起后果。”
“未满十四岁杀人不犯法。”男孩昂然道。
无形的手在胸口重重捶了一下,朱朝阳知道他的脸色一定是变了,而且变得很难看,因为男孩看着他的眼神也变了,变得忐忑而心虚。这是同道中人,后辈对前辈本能的畏惧吧,朱朝阳自嘲地想。
车上有热水壶,他给小孩子倒了一杯热水,小孩子眼睛盯着空碗意犹未尽。“我弟弟,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男孩咽了下口水。
朱朝阳舒了口气,继续劝解:“再差的环境总归是个家,你要保护弟弟保护自己,得等长大才行。”
大孩子沉重地点了点头,许是这些天的颠沛流离让他们吃尽了苦,也或许他也知道该怎么做,只是需要一双手往正路上推一把。
朱朝阳站起身拍拍裤子,“早点回去吧,赶上台风,想走都难了。”
他走了几步,听见身后男孩哽咽着说了句谢谢叔叔。
第12章 是喜欢吧
母亲还在朱家跟着忙,没人大惊小怪,他走进浴室,镜中的人白衬衫上染着斑斑血渍,象一个久违的故人。
他扯下衬衫,团成一个球扔进垃圾桶,我不要活得像你一样,他对那个人说,我不会活得像你一样。
皮肉伤,不重,他冲了个凉,心中郁结似也随着水流而去,他换了衣服打算去健身房,刷手机看见二十分钟前叶驰敏发了朋友圈,什么都没说,只拍了桌子上一盏香薰蜡烛。
妒意如蚁噬上心头,他忍了又忍,终于发过去一句:“烛光晚餐很愉快吗?”
她没回。
他愈发恼怒,把照片放大试图找出些端倪,发现桌子上熟悉的刻痕,方才意识到这不是饭店的餐桌,是他家老房子里那张。
他抄起钥匙飞奔下楼,开到老房子楼下,望着那扇亮着灯的窗子。
整条街唯一亮着的一盏灯,也象是天上的月亮。
——你有没有特别害怕失去的东西?
——为了这些东西,我们会做我们不愿意做的事情。
钥匙在锁孔里转了两圈,他打开门,看见桌边坐着的女孩,她穿了件他没见过的白色连衣裙,胸口一枚蓝色四叶草闪着熠熠的光。
你一直在这等我?——他用眼睛询问。
我以为你会回这边。——她亦同样回答。
两个人无言对视,气氛暧昧中逐渐胶着,这时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是周春红,她到家了,问儿子为什么还不回来。
“妈,我今天在外面住。”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冰箱里有牛奶和水果,别忘了吃。”
他拉开冰箱门,望着码成一排的牛奶盒,心头忽然冒起火来。
“这么晚了,你爸居然放心。”
“我说出去看电影。”
他讥嘲地看着她:“和新交的男朋友?他挺配合你啊。”
叶驰敏的脸色变了又变,“我和他说清楚了,他不会再联系我。”
“我发现你真的很有一套,咱班陆老师,还有那些傻瓜,她们都围着你转,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咬着嘴唇,一语不发,
“你不是一向能说会道,怎么不说了?”
蜡烛燃到一半,她的电话嘀嘀响了两声,他一把抢过来,结果只是台风预警的短信。她木然看着他的动作,忽然冷笑,“朱朝阳,过去的事情,需要我道歉的话我可以道歉,可我们相处快一年了,你这个时候跟我算帐,是想分手吗?”
分手?他愣住了,他并不想分手,不是这个意思。
泪意从她的眼睛里漫上来,又被她压了回去,“或者,你追我,根本就是想报复我折磨我?”
报复这两个字已经被他忘了,让她这么一提醒,凉意自背后渗出,他清清嗓子,做出岂有此理的表情,“你......胡说什么呢!”
他没想分手,也没想要把她当成洪水冲开的缺口,也不公平,他心里清楚,可就是不知为什么,好像有火只能往亲近的人身上发,对,就是这个意思。
叶驰敏抽了抽鼻子,拿起包,“我以为今天你不想一个人呆着,看来我错了。”
“不行,”他蛮横地把她搂住,任凭她如何挣扎都不放开,“逗你玩呢,我今天心情不好。”
“我真的喜欢你。”他说,她突然就安静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老早了,要不然我怎不喷你一身水?”他把她转过来,认真地同她解释,“过去你就是淘气,我没往心里去真的,我一大老爷们能跟你一般见识?”
叶驰敏噗嗤笑了,又红着脸恳求:“那你要说话算话,以后不许抽风。”
朱朝阳点头,心里像是卸下了什么东西,呼吸也轻松了许多,或许这就是重新开始吧。
他脱下套头T恤,露出脖子上未结痂的伤口,叶驰敏惊呼:“你受伤了?什么时候怎么弄的?”大惊小怪的样子像极了周春红。
“刚才遇到两个小混混,没事了。”
“你怎不报警啊多危险......”她都要哭出来了,又去抽屉里找药水棉花。
“让你爸来保护我吗?”他大笑,“你爸要是看见你在我这儿,怕是要第一个上。”
叶驰敏红着脸呸了一声,给他涂药水,又问吃过晚饭没有。
他摇摇头,这时才觉得肚子里空荡荡的,“有挂面,你会煮吗?”
她熟练地打开煤气灶,烧开水,准备鸡蛋和等下用来搅拌的筷子。
他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他们两个都曾在少年时代,一个人背着书包回到冷冷清清的家,孤独地做饭,吃饭,写作业,睡觉。她也有残缺的童年和未竞的梦想,一样渴望成为父亲的骄傲。
或许,自己在某种程度上也伤害了她。
他要报复的,是当年那个懦弱自卑的自己。
为了不失去,他愿意做出不想做的事情,但不是毁掉,而是......
锅里翻着白色的浪花,他伸出手,从后面环抱她系着围裙的纤细腰肢。
“开学以后,咱们租个房子吧。”
“嗯?”
“宾馆太乱,又不象家。”
想要一个家,和她在一起的家,就算过不到头,就算有背叛,他也认了。
“好啊。”她说。
两碗面条,两个蛋,撒了葱末香菜,配上冰箱里拿出来的卤鸡,自从他们第一次在这里过夜之后,冰箱里就多出来很多吃的,牛奶,水果,卤鸡卤鸭,这让叶驰敏有被偷窥的感觉,觉得朱朝阳长这么大真不容易,无时无刻不在母亲的关怀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