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初伸手掐了掐顾鸳的脸,一下子都有些掐不起来,她皱起了眉头,“怎么瘦了这么多,瘦成这个样子,你这一年都吃了什么?”
“饭。”
“你答应过我和冯漾什么?”
“吃饭,乖乖吃饭,好好吃饭,不能不吃饭。”
“记得这么清楚,你有做到吗?”
顾鸳语塞,眨着眼睛笑了起来,伸出了三根手指头,“我保证,回去以后,绝对乖乖吃饭。我是真的饿了,你就不要再长篇大论了,好不好阿初?”
“好。但你也不能忘了,你答应过我和冯漾,等到七老八十了……”
“等到七老八十了一起去吃火锅嘛,放心啦,我都记得呐!”
“最好是。”
释初寝室里,看到她拿出来的盒子,顾鸳的手指有些颤抖。
那是她丢失了一年多的墓志铭。
一本书。一封信。
“她握住她的手,问,我可以吻你吗?她看懂了她眼中纯粹的野望,知其虔诚,于是点头。而后她的吻,就一路落在她的眼角、心口和指尖。她向她道别,从此再没遇见。”
情由心生。
这是誊抄在顾鸳丢失了的书上的一段话,从释初那里拿回来后,她打开来看到的第一眼就是扉页的那两个墨色字体。
落款:穆兰。
有着这样名字的少女清高绝艳,性若木兰,是她的眷念她的梦魇她的灵魂至交。
她爱她,这毋庸置疑。
顾鸳终其一生,都愿为了她的兰,而远离其他任何人。
这与欲,并无干系。
顾鸳还记得,穆兰喜欢读佛经,也爱看些意思深沉的书,在那栋房子里,她们一起嬉戏打闹,玩的狠了就干脆除去服饰,互相观察对方的身体,然后为人体的构造而惊叹不已。
她们会牵着手一起去学校,她们是同桌,上课时会一个画画一个看书,会相约提前到校去校内湖边散步,坐在老梧桐树下,并不多话,就静静地看天,感受风的流动,感受彼此的呼吸。
只有一次,顾鸳偶见席慕容的《一棵开花的树》,央着穆兰读给自己听,然后就是一阵沉寂后,顾鸳觉得自己听到了幽谷兰草浮动的声音――
“如何让我遇见你/在这最美丽的时刻/为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佛/让我们结一段尘缘/佛/于是把我化作一棵树/长在你必经的路旁/阳光下/慎重地开满了花……”
就是那一瞬间,顾鸳才恍然明白过来,她们的相遇并非今生,而是前世,许是血亲,许是知己,许是敌人,许是爱人……
然前世纠缠再过,她们的缘分再深,于今生,也只得“相知”二字的诠释了。
她们都背负着太多的过往,各自为战,各自愈合,谁又能帮的了谁?
但世俗总是无情义的,容不得异端,容不得有别于他们限定框架体系里的变数。
所以,她们约定好了同生共死,只是赴约的那一天出了变数,穆兰先一步投水了。
而她,残喘至今。
当时的兰只留下了两件东西,一封信,一本书。
信是临终的致别信,书是兰最喜欢的童话《小王子》。
顾鸳一遍又一遍的回想那一天,一遍又一遍的翻搅着自己不堪重负的记忆,问当初如果可能或许的种种可能性。精疲力尽。
她伸长了手,伏于摊开于书桌的《小王子》书页里,目光越过手腕处的兰朵绸带,虚落在窗台的那盆美人茵间。笑。
无欲。无恸。
无悲。无喜。
她带着刺
青鹭中学转来了个绝美少女,一进校就引起了全校轰动。
“是她吗是她吗?”
“天,这女生真的是地球人吗?是从异次元来的吧,怎么就能长得这么好看?!”
“她叫什么来着,听说是从上海来的,家里超级超级有钱诶!”
“这种白富美怎么会来我们学校的,哦,这个世界玄幻了!”
高二(4)班。
“你们好。”
少女轻轻颔首,一笑倾城。
她无疑是美的,带着一种病态的娇弱,言行优雅,眸蕴流光,笑容总有三分克制,不显风华,这般内敛,无形中竟生出一股诱惑来。
全班的男生视线都为之起舞翻飞。
“就是她!”
“新一届的校花!她来我们班了!”
“真的好漂亮!”
大家纷纷议论了起来。
顾鸳从来偏爱美好的事物,可不知为什么,当少女的视线环绕一周,最后停留的目标明显是自己时,她的心跳骤然加速,砰砰的,撞击着胸腔,一阵发热气喘后,身体似浸在冰水中,凉的彻底。
她感觉到了危险,就是来自讲台上的少女。
此刻,少女微微倾身,双手交叠于小腹,行了一个十分优雅的礼,她的良好的仪态,如此表达了她优异的出身以及教养。
虽然教室里很吵,顾鸳又坐在最后一排,可她还是清清楚楚的听见了少女口中吐露的那两个字。
蒋妍。
连名字都带着与众不同的芬芳。
接着,老秃随手一指,人就坐到了她旁边,侧对面。
她低着头看书,攥着笔,尽量不让自己把视线移过去。
整堂课下来,能安心听讲的人几乎没有,蒋妍一直坐在那里,就算下课了也没人上前搭话,一个两个的聚在一起投来各异视线窃窃私语,好似都下意识的远离着。
因为容貌。因为自卑。因为随着年纪增长逐渐清晰的世俗。
蒋妍自己似乎是习惯了这种被隔离,神情没有半点不适。
午间休息。
侧桌伸过来一只纤细粉色的手,顾鸳一怔,下意识的犹豫了。
不握手不礼貌,可转头一看到蒋妍的眼睛,她只想逃,没有任何别的想法。
虽然只见过一面,但这个女生带给她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
“下午放学先别走,我有事情要问你。”
蒋妍用只有她们两个人听到来的音量说。她这边已经跟学校申请过了,她身体不好,常年吃药,不用上早读和晚自习。
顾鸳很想拒绝,可地点不对,她也就沉默着没问原因没说好,就这么胆战心惊的捱到了下午上课结束的铃声。
她挺直了背脊僵硬的坐在原位,竟然不知道自己该走该留。
这一整天,她都能感觉到身侧那道毫不掩饰的□□裸的视线,就钉打在她的臂脊上。流连。
并无善意。
她收拾好课桌站起来的时候,蒋妍就从后桌的位置上慢慢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极其优雅的姿态。
顾鸳一下子手脚冰冷。
“你很怕我?”
蒋妍猛地靠近,恶作剧一样的态度恶劣,顾鸳惊的一个踉跄,腿抵在了凳子上。
“没有。”顾鸳说着,脸却忍不住偏转过去。
“没有?”蒋妍笑了,那样的美好瑰妍,她伸出手,不再纠结这些,“那我今后这段校园岁月的同班同学,请多关照。”
她伸的是左手。日光灯下修剪的指甲粉透柔亮。
顾鸳忍着颤抖回握,左手腕处的绸带轻扬。
蒋妍深谙了眸色。
顾鸳却是为手心里的刺骨冰凉惊了心,这是她长久时间以来触碰到的第一个手部皮肤温度要低于自己的人。
“你呢?”
蒋妍收了手又问。
“什么?”顾鸳不明所以。
“你的名字。”蒋妍笑了,那张玫瑰样的五官舒展来,有着惊心动魄的清纯娇艳。
她说,“作为交换,你也应该告诉我你的名字,对吗?”
“顾鸳。”
“哪个鸳?纸鸢还是……深渊?”她笑得如此得体优雅,语气却透着不近人情的嘲冷。不怀好意。
带着刺。
“鸳鸯的鸳。”
顾鸳轻应了一句。
“我知道了。顾鸳……”
蒋妍泅湿呢喃一样的语气,研磨吐露,有让顾鸳耳尖发烫的轻哑。
她别过了眼,发现教室里那零星松散的几个学生依然在埋头学习,但是她仍然感觉这个不大不小的空间里有的只有她和蒋妍两个人,她感到氛围说不出的逼仄。
正要告别,却听到蒋妍说,“你认识沈飞吗?”
这就是她说的要问的事情了。
顾鸳一下子抬了脸,盯住了蒋妍。蒋妍笑着回望,音貌灼灼逼人。分毫不让。
“你要干什么?”
顾鸳问,面色一下子沉下去,看不出丝毫的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