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自习前,顾鸳才进回字楼,踏上台阶没几步,就让一女生给堵楼梯口了,一段“不管你之前跟她什么关系,但从今天起,我要跟你PK,赢得那个才能当窦蔻女朋友”的深情演讲之后,顾鸳白眼翻到一半,就看见沈飞从楼梯上走下来,身边跟着几个同学。
沈飞皱着眉瞟过来一眼,就离开了。
他那几个同学倒是说说笑笑还一直往她这边看的。
然后晚上在电话里,她被沈飞整整教育了半个多小时。
不能早恋,不能跟同学发生纠纷,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三年后考个好大学……她只回了四个字,“她是女生。”
沈飞卡机了很久,最后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干巴巴的问了一句,“什么时候一起吃饭?我知道有个不错的餐馆,也远,里面的土豆做得很好吃。”
顾鸳无言以对,干脆挂掉了电话。
接下来一个多礼拜,她都没碰见过沈飞。
而在中秋之前会有一次全校月考。各个科目的老师会依据这次考试成绩来定课代表。
顾鸳成绩在初中总有起伏,忽好忽烂的,稍微成绩稳定的时候就是在初三,中游水平,雷打不动。所以她也不是太在意这次月考,会的就写,不会的就逻辑混乱的乱写。
除了化学。
她初中的化学就很好,到了高中也不想辜负,所以写得很认真。余槿都对她一改懒散的态度有些惊讶。
月考结束,还要上半天自习。
高一回字楼里老师刚刚说了中秋的三天假期,宣布放学,然后是整栋楼的喧嚣,此起彼伏。
顾鸳跟余槿道别,毫不客气的挂断了窦蔻邀约出去浪的电话。
宁宅里,可乐就趴在楼梯口的地毯那里,挡住了去路。
顾鸳走过去弯腰摸了摸可乐脑袋,问,“良卿呢,她回来了没?”
可乐眯着眼睛很享受的蹭了蹭顾鸳手心,然后起来往后院里走,宁卿正在给花浇水,宁染抱着书包,脚上的机器猫拖鞋还没换,正抱怨着,“每次都待不到几天就回来了,姐,这次我们就提前一天去好了,我都答应了卓尔哥了……”
“你答应了你就去,顺便把可乐带过去,我还有事。”转头看见顾鸳,微微一笑,“放学了?”
顾鸳乖乖点头,揉揉可乐脑袋,说了声谢谢。
宁染一看见她,就一副想咬她的不忿样子,“真不知道你下了什么药了,我都是花了半年多的时间才跟他熟起来,你这个才多久,可乐都肯让你摸他头了!难道就因为你看起来比较好欺负?”
顾鸳看了他一眼,敷衍的笑了一下,和宁卿说了回来参加聚餐的时间,她就提着昨天晚上就收拾好的行李箱回了外婆家。
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入了镇,入了乡,一股子泥腥味就扑面而来。
稻田绵延不绝,菜园水塘随处可见。还有很多的石头房子。
外婆家房子外搭一个小院子,种着花色南瓜,青皮玉米,长扁豆角,脆嫩黄瓜,各样辣椒,还有一株不知来历的粗壮树木。
院前是一望开阔的青绿池湖,湖边有田,田外是朦胧欲隐的山。
在这里,顾鸳可以尽情享受自然的赠予。
早晨起来,田间散步,与路过的老人笑语几句;上午待在菜园里,赤着脚给外婆提水,然后摘一根黄瓜坐在田陇上,陪外婆唠嗑。
午餐的食材有鲫鱼、土豆、野生莲藕、茄子、青椒,十分丰盛;午间洗了个历时长久的澡,披了头发,搬一把摇椅于院里树荫之下,睡到日薄西山方醒,然后为这天地自然的落日景色惊叹不已。
待外公耕种归来,往凳子上一坐,脚一伸,大嗓门一喊,他的外孙女儿顾鸳就屁颠屁颠的拿着指甲剪奔过来,替他修剪积泥的厚棕的脚趾甲。
晚饭过后,老老少少就聚在电视机前,先陪着外公看新闻联播和天气预报,再跟着外婆看电视剧,雷打不动的惯例。
老一辈的习惯。
也只有在这里,这时,这些人,顾鸳的心才真正的觉着安宁。
晚上给父母打了电话,不意外的得了“好好学习”的勉励。
她开始发节日短信。
宁卿,小青,窦蔻,余槿,还有……沈飞,每一条后面都加上了笑脸表情符号。
联系人列表一个一个按下来,看到其中两个名字时,她目光都是一凝,动了动手指,还是发送了“中秋快乐”过去,然后静音,不想听到任何有关于消息回复的提示音。
冯漾。
释初。
这两个她试图忽略掉的名字。
从浅显意义上来说,她们三个是初中同学,是她转学之后关系最亲近的两个人。
可这只是浅显意义上。
第二天,她到底没躲过去,让释初给堵家门口了。
释初是实验中学的,比她还要多放一天假。
顾鸳心虚的站在院子里,缩缩赤着的脚趾,有些胃疼。
外公外婆都认识释初,见人来了就笑着让进屋里坐,中午留下来吃饭,释初笑着应好了,转头就沉了脸。
“穿上。”
二楼,释初拽着顾鸳去卫生间洗了脚,初熟门熟路从鞋柜拿了双拖鞋放在顾鸳面前,然后就坐在背向落地窗的床沿边看着她。
面无表情。
顾鸳没敢抗议,乖乖把鞋穿上了,然后磨蹭到床沿,低头绞着手指,一脸委屈。
“地上这么凉,你的体质你自己不清楚?”
“我知道,下次不会了。”
顾鸳温顺道歉。
“说吧,最近怎么样?”
释初声音里依然有怒气。
顾鸳才张口,释初又说了,“除了电话里你说的还好不错还行还可以挺好这些词,我听烦了,换个别的。”
顾鸳闭嘴了,感觉词穷。
毕竟她也不能违心说好,说开心,她不会在释初和冯漾面前说谎,可以不说,但绝不会说谎,这是他们三个之间的约定。
释初盯着她看,然后突然就卸了表情,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情,“顾鸳。”
“嗯。”
“你知道我们很担心你吧,尤其是冯漾。”
“嗯。”
“现在已经不是初中了,冯漾也出去工作了,她也不敢总打电话给你,怕打扰你学习,之前你没跟我一起去实验,问你原因,你也不说,现在你一个人在青中,我和冯漾都怕了。”
“……我没事。”
“有没有好好吃饭?你一直都不喜欢学校食堂,开学这么久都在哪里吃的饭?”
“大部分是在食堂,偶尔去学校门口饭店吃。”顾鸳声音低低地,“高中有三年,我会慢慢习惯的。”
释初看了顾鸳很久,看着少女侧脸投落的阴影弧度,圆润好像乌山上的一抹薄雪,沉寂表面遮不住内里铿锵。
视线再慢慢落到顾鸳手心里搅弄的一截墨兰绸带,就系在纤弱手腕处,仿若禁锢。
她眉头紧锁,“左手还是使不上力?”
顾鸳轻轻点头,然后又摇摇头,“提不了行李箱,会痛,但可以端半杯水。”
“你学校没人知道吧?”
“没有,我同学只是觉得我矫情,去上学还带个腕带,搞这么特立独行。”
“本来就矫情。不过矫情就矫情了,比其他什么词要好。”
释初轻轻握上顾鸳的双手,合拢,“你记得你答应过我和冯漾什么吧?”
顾鸳右手尾指颤动了一下,缓缓抬起了眼睛,回视。
“我不会忘。”她就着释初的手,碰碰自己额头,浅浅一笑,“你知道的,我记性不好,靠脑子不行,我已经写进日记里,就不会忘记了。”
她喜欢文静的
午饭后再待了一会儿,释初就离开了。
顾鸳等了等,就拿着行李准备去街上的客运汽车站。
去的时候刚好,几乎全都是跟她一样提前赶去学校的高中生,有的穿着自己所在学校的校服,有的就比较日常,但毫无例外都是喜悦满身,笑声灿烂的像要跌出车子。
车里后排尽全满了,偶尔空着一两个,顾鸳粗粗看过一眼,没过去,在靠近驾驶座的木台上坐下,垂眼,侧身,直视窗外,神色平静,一动不动。
她身上穿着的是青中校服,秋装,长衣长裤。
身体里有一个声音告诉她,离开这里,是必须。
车子出了镇,顾鸳戴好耳机,听着一首首伤情的恋歌,脑子里却浮现出《橄榄树》的调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