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救室亮着红灯,徐东程和阮长苓焦心地等候着外面的走廊里,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终于半个多小时之后,医生出来了,说:“暂时抢救过来了,幸好失血不算多。”
阮长苓总算安心了下来。
在手术室观察结束之后,沈栖终于被推出了病房,他还在昏迷期,那张原本就白皙的脸,如今更是没有一丝血色了。
徐东程联系的心理医生已经过来了,方才也目睹了天台上的全过程。
“如果徐先生所说,沈栖已经跳过一次河了,那么,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轻生了。目前情况很严重。”
阮长苓这才知道,原来沈栖已经跳过一次河了。
她的孩子,如今不过十七,已经自杀过两次了,沈清竹害他害得太苦了。
阮长苓把沈清竹当做最好的朋友,一直到昨日之前。她知道自己当年有错,沈清竹失去了一个孩子,所以她为了赎罪把自己足月的孩子都引产了,可是她怎么也没有算到,她的孩子没有死,还成了沈清竹的孩子,成了沈清竹怨恨的载体。
她恨她自己。
这些年她生活美满,丈夫体贴,一双儿女懂事孝顺,可是她唯独不敢想当年那个孩子。因为她最终还是和徐东程走到了一起,那么当初的一切又是为了什么呢?
看着昏迷不醒的沈栖,阮长苓心如刀割。
徐东程安慰她:“会好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沈栖在夜里醒来,他还活着,他对这个事实已经平静地接受了。
他睁开眼看到的是徐东程和阮长苓,他们在他的病床前站了一下午了。
“栖栖,醒了,醒了就好,”阮长苓一时之间有些无措,有些生硬地问他,“难不难受,跟妈妈说,妈妈找医生过来看看。”
沈栖看着他们,问:“你们,后来结婚了吗?”
两人被突如其来的问题问住了,许久徐东程才说:“结了,我们结婚十年了。”
沈栖惨白着脸淡淡地笑了笑,他打量着他们,声音平静如一潭死水:“祝你们幸福。”
他们最后还是走到了一起,可笑吧,那当初何必走到那一步呢?沈栖想自己到底还是福薄,一生都输在了缘分二字上。
他和周景棠没有缘分,转身即是天涯。
他和徐东程夫妇没有缘分,明明他们最后还是组成了家庭,当年却独独要抛弃他一个人。
似乎是这么死过一次了,接下来沈栖安静了许多,他如同牵线木偶一样听话,配合医生护士治疗。
在住院期间,徐东程安排的心理医生每天都会过来一次,他像一个知心善谈的叔叔一样,会陪他坐很久,即使沈栖常常都是沉默的,他也会跟他讲一些有意思的寓言故事。
心理医生观察了一个多月,对徐东程夫妇说:“重度抑郁症,伴有严重的自杀倾向,身边离不了人,平日里多关注,坚持治疗吧。”
2002年,这个年头,人们对精神心理疾病都不甚了解,如果是彻底失去理智的,便是疯子,或者是精神病,除此之外便没有其他名称了。
徐东程和阮长苓对抑郁症这个词很陌生,几乎是前半生里从未涉及的,然后这一天,有人告诉他们,他们失而复得的孩子,患上了这种疾病。
徐东程在医院楼下的空地上连抽了一包烟,最终扔掉了烟盒,也下定了决心。
沈栖是他的孩子,他将为他此生负责。
一直到四月份的时候,沈栖的身体已经好转了不少,手腕上的伤已经愈合,而腿上的伤,徐东程和阮长苓决定带他回津城复健。
陈助理张罗着给沈栖办理了出院,阮长苓给他买了一身新衣服,医院里的东西统统不要了,她计划着等回了津城,全部给他置办最好的。
徐东程说即刻回津城的时候,沈栖摇头拒绝了,他无所谓以后去什么地方,但是他想要在离开之前去一趟沈清竹的墓前。
徐东程和阮长苓同意了,他们亲自送沈栖到了那片墓园的山脚下。
沈栖站在沈清竹的墓前的时候,心绪终究难以平和,只是再难以平和,那个人也已经不在了,他连诘问的机会都没有了。
沈栖想,沈清竹此生当真是无憾了,她的报复成功到无与伦比,成功到他都想为她拍手叫好。
沈栖突然很恨自己,恨自己还是爱她。
“我这辈子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
“妈妈您,毁了我的一生。”
沈栖说:“我爱您,我也恨您,爱抵消不了恨,恨也抵消不了爱。”
“如果人有来生,我还是想做你的女儿。”
“真正的女儿。”
“可是,我再也不愿意再见到您了。”
☆、第三十四章
柳城的春雨绵绵不绝的下了一个多月,沈栖离开柳城的那天,车窗外是雨后的艳阳天,光线明晃晃地投射到车身上,泛着暖光。
他穿了一身灰白,头发剪短至耳后,整个人没有什么生气,眼皮半垂地靠着后座,身边的阮长苓细心又温柔地给他剪着指甲。
徐东程安排了车过来接,从柳城到津城,两千三百多公里,中途在临省短暂休息,到达津城地界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夜晚了。
沈栖一路无言。
津城是国内比肩帝都的一线大城市,从进去津城地界便是应接不暇的高楼大厦,夜幕降临之后,城市的夜景灯红酒绿,车如流水马如龙。
黑色的车身融进了黑夜里,驶进了城西的别墅群,停在了暖黄色的别墅门口。
徐东程先下了车,助理连忙下车给沈栖和阮长苓开了车门。
沈栖站别墅门口的时候,心里只有疏离和陌生,甚至有想要逃走的冲动。
大门里跑出的两个矮矮的身影,纷纷扑到了阮长苓面前喊着妈妈。阮长苓脸色有一瞬间的僵硬,连忙叫自己的一双儿女叫沈栖哥哥。
徐晓晓和徐杨是龙凤胎,徐晓晓比徐杨早出生一分钟,成为了姐姐。她每天乐趣就是吃饭睡觉打弟弟,无比羡慕别人有哥哥,听到阮长苓说,有哥哥要回家了的时候,她是最开心的。
徐晓晓今年十岁了,小小的身影站在沈栖面前,欣喜又怯生生地喊他:“哥哥,你好呀,我是晓晓,我今年是十岁了!”
她生怕大哥哥不知道十岁是多少,举起了双手,分开五指晃了晃。
徐杨从衣兜里翻出一个变形金刚,有些害羞地对沈栖说:“哥哥,妈妈说了,你是我们最重要的哥哥,那我把我最重要的东西送给你吧。”
眼前的两个小孩礼貌又可爱,长得粉嫩玉琢,眉眼间和阮长苓还有几分相似。
徐杨拿着变形金刚走进的时候,沈栖不受控制地后退了一步,后背抵住了车门。
别墅楼顶的照明灯突然打开,阮长苓才看清沈栖的脸上布满了冷汗,他看着两个小孩,肩膀正在发抖。
阮长苓想碰碰他,可是她伸出手,沈栖避开了,脸上甚至有几分惊恐,避之如蛇蝎。
徐东程和助理见此情形,连忙带沈栖先进去,吩咐佣人安排晚餐。
徐晓晓和徐杨很受伤,他们都很喜欢哥哥,但是哥哥似乎都不喜欢他们。
阮长苓摸着女儿的头发,对他们说:“哥哥生病了,我们要更加对他好,等他好起来了,他会喜欢我们的。”
两个小朋友豁然开朗,原来哥哥不是不喜欢他们,他只是生病了,那么他们以后会对哥哥更好的。
来到徐家的第一顿晚餐,沈栖从未动筷,阮长苓给他的盘子里夹了很多菜,他皱着眉看着,始终没有一丝食欲。
佣人早就收拾好了房间,按心理医生的嘱咐,她们给沈栖的准备的房间是二楼最向阳的屋子,旁边是书房,另一侧是两个小朋友的房间。
沈栖茫然地进了房间,阮长苓端着饭菜跟着他进来希望他多少吃一点,他心里烦躁,有些暴躁地把她推了出来,关上了门。
站在陌生的房间里,沈栖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他此刻在异乡的某个房间里,他此刻在津城。
在徐东程说要带他回津城的时候,沈栖其实是想拒绝的。可是正当拒绝的话要说出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了周景棠。
即使不能和他在一起,即使再也见不到他了,他也想在他成长生活过的城市里找寻他的痕迹,找寻最后一丝慰籍。
津城究竟是怎样的山水,才能养出周景棠那样恣意张扬的少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