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刘从德也大起胆子,明目张胆地劝诱起来。
“姑母,炎黄子孙莫不以汉儿自居。而这汉人的正统皇裔,本就是姓刘的啊!以侄儿之见,眼看着就能红火起来的案戏里面,就该有个讲强汉的才对啊!”
刘娥抬起眼睛,检视着刘从德那意味深长的目光。
两人对视了好一会,刘从德仍然看不出刘娥的意图。
那双眼睛如同沉静的潭水一般,没有半点波澜。而一时激昂,说出这种大逆之言的刘从德,其后背早被汗水打湿,不自觉地又把头低了下去。
刘娥冷笑一声道:
“正统不正统,谁说了算呢?吾或许拿捏不准自己的本心,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只要吾在世一日,这天下绝不能乱,朝堂绝不能乱!剩下的事情,就顺其自然吧。从德,你也无须多想,把姑母交给你的事情做好就可以了。莫要学那孙山,总想着搞出点花样,弄出点动静来。他是进士,你是外戚,可用不了同一个路数。”
话题回转到了孙山头上,刘从德竟然松了一口气。
他可以在背后出点歪主意,却不是个能做事的人。要是太后刚才真的同意做什么强汉案戏,他哪里玩得转?说不定还得找到孙山头上。
提到孙山,刘从德忽然想起来,那妖人杀的事情,他可还没说完呢!
“姑母,孙山这一次图谋怕是不小,真弄出点动静来,怕是整个朝堂都要乱套了。您看,这是案戏妖人杀里,代表妖人的身份牌。”
从案戏坊离开的时候,各种案戏,刘从德也得了一份。
他在车驾里闲的无聊,拿出来把玩,这才注意到妖人牌上的玄机。
刘从德从袖子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那张牌,呈给了刘娥。
刘娥只看了一眼,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她挑起眉毛问道:
“是只有官家玩的那一副牌里有此图案吗?”
“应该不是。这张牌是出自侄儿的那一份赠礼之中。从形制上看,应是雕版印出来的。待日后开张发卖,所有人买到的,都该是这项上附疣的妖人牌。”
“王钦若……王钦若……”
刘娥婆娑着那张妖人牌,像念咒一样喃着那个名字,好像要将王钦若其人从牌中召唤出来一般。
最后,这三个字的名字,化作了六个字的评判。
“……自作孽,不可活!”
刘娥的怒意在一瞬间爆发了出来,却又立刻烟消云散。她随意地把牌交还给了刘从德,用再平淡不过的口气说道:
“你的那份赠品就别留着了,全部转送到王钦若府上,让他自己看着办。还有,那个案戏坊重开的时候,你再过去重新讨一份赠品,别忘了在众人眼前对孙山亲热一些,免得那老糊涂会错了吾的意思。”
这一串命令让刘从德有些摸不着头脑。
“姑母,您这是要处置王钦若,还是要处置孙山啊?”
“谁都不处置,还是那四个字,顺其自然。王钦若的孽是他自己造下的,早晚都有这么一遭。而孙山抖这个机灵,呵呵,也别想全身而退。拿案戏来说话,先议边事,再论贵族和文教,现在又要责难大臣了。从德,吾问你,这本该是谁的活啊?”
“是……御史台!”
“新科进士想出名,有些非常之举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可是抢饭碗抢到了御史台头上,可就有得热闹看了。皇城司只需静观其变即可,让他们斗去吧。”
刘娥挥挥手示意刘从德退下,又低下头去批她的奏章了。也不知这些奏章里面,有多少是来自御史台的。
刘从德最烦的就是御史台!
每个月里,台中御史都有个最低的弹劾标准,若是弹劾数量不够,就要增其磨勘。而实在没人可弹劾了,最好的靶子是谁?无非是宦官外戚,高官宗室。
前者是文官忌惮的对象,后者是天子忌惮的对象。揪着他们挑毛病,至少能让这数凑得有些意义。
不过弹劾高官宗室需要有些魄力,更要有凭有据,否则被人抓住错处反咬一口可就得不偿失了。
但宦官外戚就不同了。挑你毛病是天经地义的,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敢呲牙,所有文官都会抱成一团,给你点颜色看看。
所以每到月底,刘从德都要背上等身高的弹章。虽然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算所有罪名全都坐实,也就是罚点铜钱。
莫说伤筋动骨,连挠痒痒都算不上……但就是烦,很烦!
自刘从德执掌了皇城司,他也会派人去盯着那些弹劾他的御史。好嘛,眠花宿柳,纸醉金迷,一个两个的,谁的毛病不比他多?
然而皇城司监视大臣,本就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刘从德想甩御史台一个耳光,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现在可好了。孙山抢了御史台的饭碗,那些目高于顶的御史们怎能善罢甘休?两边掐起来几乎是无可避免的呀!再加上莫名其妙被人打了一闷棍的王钦若……啧啧啧!
这京城里,又有一场大戏可以瞧了啊!
重开张
山郎案戏坊重新开张,与上一次不同,少了一些人,也多了一些人。
少的人是宋庠,和他的一些朋友。
三元状元也是很忙的,上一次前来已经给足了面子,而且收获颇丰,第一个见证了那些绝妙的诗词。再来一次,除了画蛇添足,损耗之前近乎完美的回忆,还能有什么好处?
而宋庠不来,他的那些朋友也就一并缺席了。虽然宋祁因兴趣使然又欣然而至,但显然,小宋的号召力不如大宋多矣。与前呼后拥的宋庠相比,小宋只有寥寥数人在侧,排场上根本天差地别。
但是这些来人,却都是真心喜欢案戏的。在陈保的暗中操作下,妖人杀的趣味已经不胫而走,他们一个个摩拳擦掌,想要玩个尽兴。
同样慕名而来的还有普通的士子,商贾以及百姓。哪怕不知道什么大文豪,妖人杀,只一个天子驾幸案戏坊的消息,就足以激起人们的好奇心与狂热,争相前来一探究竟。
为此,陈庭柳早早做了准备,让陈保去开封府备案。薛奎也不含糊,直接调配了五十衙役,来维持案戏坊前整条街上的秩序。
案戏坊在店外街边设置了摊位,直接发卖案戏,并反复强调内有详细说明,推荐来客拿回家去玩。如此一来,也算最大限度地缓解了店内的接待压力。
当然,想在案戏坊里游玩,享受与天子相同的乐趣,这样的人也不在少数。
没办法,只能排队了。这队排起来可不容易,不像酒楼食肆,吃完饭就会账走人。在案戏坊里玩上了瘾,说不定能一直坐到天黑。等前面的人离开,那真能等到望眼欲穿。
见客人如此之多,陈保自然是乐得合不拢嘴,已经开始盘算着要开分店了。
而除了普通来客之外,有两人的先后出现是完全出乎孙山预料的。
第一位就是刘从德。
不知是不是那一日妖人杀玩出了滋味,居然在开张伊始就不请自来,还备了一份像样的礼物,礼数周全得让人害怕。
不过礼物是摆在店里的瓷器,总不会藏着什么阴谋和花招吧?
可是刘从德表现得太过热情,怎么看都不正常。
“孙兄!”
刘从德沿用了之前劝他与陈庭柳圆房时使用的称呼。虽然之前玩妖人杀时也是如此称呼的,但此时此刻,那个熟悉的口气,总给人一种用力过猛,别有用心的感觉。
“孙兄的奇思妙想真是层出不穷啊!不知在妖人杀之后,还有什么新案戏出炉?讲的又是何种道理?哪方弊情啊?”
这个问题他也问过陈庭柳,答案是现成的,倒是不难回答。只是他隐约觉得,刘从德有此一问,似乎不像是个对案戏感兴趣的顾客,反倒有些……套取情报的意思。
“衙内可别催啊,眼下的这些案戏已经足够玩上一阵子了,总要看看口碑,听听意见,才好继续推出新品。不知现有的案戏之中,衙内最喜欢哪一款啊?”
孙山抛回了一个问题,希望能从中窥探刘从德的心思和用意。
刘从德则是不假思索,答案脱口而出。
“自然是妖人杀啦!别的不说,只一身份牌的设定就让人唏嘘不已。唉,这人心就是奇妙啊,自己的本心如何或许都难以看清。要是真有什么身份牌,我倒想先翻开自己的看看,到底是忠,还是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