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不容孙山得意,小蝶儿已经急吼吼地冲进了内室,并立刻用怪异地眼神盯住了他。
“孙郎君,你怎么又上了姐姐的床了?”
两人只是坐在床边说说话,怎么到了蝶儿嘴里就变得那么古怪呢?
不过孙山的确一整夜都在这床上翻来覆去来着,故而不敢对上蝶儿的目光。
还是陈庭柳出言解围道:
“也不知道罗大婶她们什么时候会再进屋查看,只能这么装装样子啦。”
蝶儿轻哼一声,翘着小脑袋把孙山从床上拉起来。
“装样子归装样子,孙郎君可别生出什么僭越的想法来!迫不得已时挨得近些也就罢了,平日里可得对姐姐多加敬重,别有事没事就往近前凑!”
蝶儿这话等于是代天子说的,连僭越一词都用上了。孙山再怎么改变,也不可能明目张胆地在皇权面前托大,只好老老实实地点头听训。
看来下次想跟陈庭柳亲密地说说话,还是得等蝶儿不在的时候才行。
然而这样的机会可不好等!
孙山等来了三个婆子搬走,等来了皇城司暗哨撤离,甚至等来了陈琳回京的消息,却始终没能等到一个跟陈庭柳再次独处详谈的机会。
蝶儿看得太严了!
就算偶尔因为做活离开一下子,蝶儿也会时不时地溜回来检查,间隔的时间之短,聊什么都来不及。只要她还在院子里,孙山就不敢往陈庭柳身边凑。
等蝶儿出门办事?那就更等不来了!
因为皇城司的暗哨撤了,由蝶儿独自出门采买的日子也就一去不复还。毕竟汴梁城里歹人太多,若没人看护着,谁能放心一个不到十岁的丫头独自出门?
孙山也想过办法,几次向陈庭柳暗示。可人家就是不配合着把蝶儿支开,又如之奈何?
看来陈庭柳身上的秘密也不小,所以才一再拖延,不愿轻易说出口吧。
心急之余回头想想,院子里的日子的确改变了。
之前每天提心吊胆,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太后一方的逼迫。现在每天抓耳挠腮,就盼着家里的小神仙赶紧闭关修行,或者云游四方,总之能在眼前消失一阵子就好。
不过陈庭柳的心思定是放在了其他的事情上。
罗氏三人的离去,让这偌大的宅院显得有些空空荡荡。厨房空下来了,前院的大部分房间也还在空置之中,只有杨怀信占了一间偏房——根本就没个家的样子。
看得出来,陈庭柳很想大展身手布置一番,她甚至在几个空屋子里转来转去,画出了许多图样,还挖空心思反复修改。
不过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家里还在用炊饼果腹呢,钱财吃紧,哪有余力置办家具装潢?
幸好,陈琳又及时出现,解决了这个问题。
这一日,陈琳在回京之后第一次造访了马行街,还带上了一个人——他的义子陈保。
若是陈琳独自前来,像上次一样直接迎进卧房里招待即可。反正是个老宦官,陈庭柳拿他当自家长辈对待,没什么可顾虑的。
然而这次多了个素未谋面的男子,陈保,显然就不能如此随意了。
而前院本该用来待客的厅堂里连把椅子都没有,无奈之下,只好让两位来客坐在了前院浅塘边的的石凳上。陈庭柳和孙山作为主人,只能搬来两个小竹凳陪坐,让此次会面的场景十分尴尬。
“哈哈哈哈!这院子布置得仓促,也有咱家一份罪责。如今来访不能安坐,也算是自作自受了。”
陈琳依然精神矍铄,言行洒脱,甚至不太像个宦官,毫无阴冷之气。
而陈保则在一旁笑着搭腔。
“我说义父怎么急着带我过来,原来真是火烧眉毛,不救不行了。侄女放心,我这就让人打造一批家具,过几天就给送来!”
这陈保看起来四十多岁,面相和善,身宽体胖。大概是由于胖得走了形,五官都挤在了一起,根本瞧不出他与陈琳到底神似在哪。
陈琳今日一露面就说了,让孙陈二人称呼陈保为伯父。言外之意,应该是直接把陈庭柳当作孙女来对待。
有了这份亲缘在,陈保大方出手,陈庭柳也就没作推辞。
“多谢伯父!不过这家宅布置是不是放到殿试之后为好?我怕影响他备考。”
陈庭柳的贴心周到让孙山心中一甜,脸上都飘起了红晕。
而陈保和陈琳对视一眼,抖抖眉毛,又笑容满面地对孙山说道:
“嗯,孙郎君筹备殿试的确是重中之重。不过只要家具打好了,找足人手一起做活,用不了半天就能布置妥当。孙郎君,吵闹半天也耽搁不起吗?”
孙山其实并不在意,就算真的受不了那动静,大不了出门去找曾公亮切磋诗词,反正只有半天而已。
他刚要开口说话,却被陈庭柳抢了先。
只见她从小竹凳上站起来,向陈琳和陈保各福了一礼,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其实关于家中的装潢布置,我自己有些新奇的想法,还涉及到一些前所未有的物件。我想好好思虑周全,都画成图纸交代清楚,再请伯父帮忙施工……不知会不会给您添太多麻烦?”
祖孙
孙山看出来了,陈保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商人,还是勇于尝鲜的那种。
一听陈庭柳说有新奇的想法,前所未有的物件,当场就来了兴致。得知陈庭柳已经画出了一部分草图,更是废话不多说,直接要去看图。
因为画图要用炭条,怕把卧房弄脏,所以陈庭柳的图都是在那些空屋子里画的,自然也存放在其中。
陈庭柳欣然带着陈保去看,而一旁伺候的蝶儿自然也跟了上去,像戒备孙山一样戒备着陈保,看来是对所有男子都一视同仁了。
而被留在院子里的孙山就有点不自在了。
他倒不至于去吃陈保的飞醋,只是这样一来,院子里就只剩下他和陈琳两个人了。
这可不是他想要的独处啊!
孙山甚至宁愿和陈琳打上必败的一架,也不想像现在这样,一边摆出毫无意义的笑容,一边搜肠刮肚地寻找话题,然后一无所获!
幸好,陈琳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开了口。
“小子,你的童子功怎么破了?”
孙山先是一慌,不过回想起陈琳先前的言语立场,又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
反正这事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天底下只剩寥寥几人蒙在鼓里。比如蝶儿,比如官家……以陈琳的岁数和人品,难道还会去官家面前告黑状不成?
“一时不查,又中了刘从德的奸计,让陈都知见笑了。”
孙山简略地把那天晚上的事情说了一遍,隐去了一些不必要的细节,只说药性发作后两人失了心神,铸成大错。最后,他还说出了萦绕心头的疑惑,希望能从见多识广的陈琳这里得到一个答案。
而陈琳果然不负期望,他胸有成竹地说道:
“刘从德这小狐狸倒舍得下本钱。若是咱家所料不错,他用的绝不是普通的脏药,而是西域奇毒香合荡……本来是个什么叽里咕噜的名字,译成汉话就叫香合荡。这药十分奇特,单独服下不会觉得有何异样,唯有吸入特制的合香才会引得药性发作。”
“特制的合香?难道是卧房中的……”
“呵呵,能引发药性的合香名叫婴香,是由角沉、丁香、龙脑、麝香和治弓甲香研炼而成。这些香气,你至少也能分辨出一两种吧?”
陈琳的话中带着些许调侃。
的确,以孙山的家境,平日里很少焚香。即便在书院或客栈之中,也不太会用到制艺繁琐的合香。不过合香的调制讲究君臣佐使,不让各种香料的气味互相掩盖。再加上孙山的嗅觉灵敏,所以从中分辨出熟悉的香味并不困难。
仔细回想屋中的味道,的确能和陈琳所说的配料对上。而卧房里存放的香丸早在婚礼前就置办好了,不必说,自然是得了刘从德的授意,或许就是杏儿亲手放置的。
只不过洞房那一事上,任谁都知道茶酒中有问题,却没注意过熏香。所以即便杏儿离开了,潜藏房中的陷阱却仍被保留了下来。
“原来如此!倒真是好一番算计……”孙山由衷地感慨着,却又冒出了另一个疑问,“可是刘从德既然有香有药,为何不尽早使用?屋里一直用的同一种熏香没有换过,只要罗氏将那什么香合荡下到饭菜里,我们毫无防备早就中招了,哪还用得着什么威逼利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