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柳儿,倒是愈发牙尖嘴利了!”
刘娥笑叹一声,合上了卷宗,若有所思。
“从德,出宫前后,你不觉得这柳儿的变化有些太大了吗?”
刘从德歪着头想了想,然后答道:
“是有一些。想来是病重那一回险死还生,整个人就开窍了吧。”
刘娥蹙着眉头沉默了一会,然后问道:
“之前你给孙山和柳儿下药,肯定还准备了后招吧?现在可以用出来了,只要不伤人命就行。”
“啊?”刘从德的脑子根本没转过这个弯来,“姑母,柳儿不是已经回绝了官家?这时候逼迫她和孙山圆房,会不会适得其反啊?”
说白了,刘从德也不想把赵祯往死里得罪。下药那是偷偷摸摸的,之后的招数可就该露脸出面了,即便做成了也没什么好处,多亏啊!
刘娥一眼就看穿了刘从德的想法。
她其实也不想过分刺激官家,可是柳儿身上的疑点越来越多,她就想试试成色,看这丫头到底有几分能耐。事情成与不成倒在其次,刘娥要的是借事观人。
至于驱动刘从德,那还不是易如反掌?
“官家说过,他至爱的女子有两人。一个让你娶了,一个嫁给了那孙山。眼下柳儿还是完璧,而那王君怜则被你占了身子……好好想想吧。”
话都说到这了,哪还用多想?
假如若干年后,太后上仙,赵祯爱过的两个女人,一个可以完璧归赵,一个却已经被吃干抹净。那么哪怕时过境迁,爱意已然无存,但心头之恨,便只会倾泻在他刘从德一人头上。
对,必须让孙山吃掉柳儿才行!天子的怨气,若有个士人帮着分担一半,自己可就安全多了!
“姑母放心,侄儿必然尽心尽力!”
刘从德说到做到,当天下午,他就来到了马行街的宅院。
而刘从德到访之时,孙山正陪着陈庭柳和蝶儿玩那叶子戏。
不准备殿试了吗?事实上,昨天从状元楼归来,孙山就发现,心情愉悦之下是真的可以事半功倍的。
和陈庭柳一起并肩作战,让宋庠灰头土脸,家里又多了一只小猎隼,孙山觉得自己仿佛生出了三头六臂,做什么都顺畅无比。
所以陈庭柳邀他玩叶子戏时,孙山没有半点犹豫,一口答应了下来。
陈庭柳买下的这副叶子戏极其精致,树叶大小的见方纸牌,背面有统一的纹路,正面则是各不相同的简画。
其实市面上的叶子戏有很多种,最粗陋的是以钱币区分花色,分为‘文钱’、‘索子’、‘万贯’、‘十万贯’四种,各十张,以数字标记。玩法也简单,依次抓牌,以大捉小。
而陈庭柳手中这一套却要高明得多,总共由三小套牌组成。一套十二星宫,一套二十四节气,一套二十八星宿,均以八卦中的四象来区分花色,春夏秋冬,东南西北各占一象。
这三套牌任意一套即可单独成戏,也可两两组合,打三十六张,四十张,或者五十二张的游戏。当然,全部用上打六十四张也行。打法上也有更多的变化,毕竟节气,星宫,星宿,也是能对应上的,可以捉对出牌。
不止如此,每张叶子牌的牌面上还用蝇头小楷注解了相应的星宫或节气,甚至可以拿去给小儿学习。
不过到底是商贾制作的货品,一些星宫星宿与四象的对应完全错了。要么是疏忽大意,不明所以;要么就是故意弄错,免得被安个私习天文的罪名。
陈庭柳兴致很高,不过显然对天文不甚了解,二十八星宿都认不全。不过每次拿到十二星宫的叶子牌,她都会异常兴奋。
“陈姑娘,亢宿行二,心宿行五,你这张心宿牌是打不出来的。”
“可是五比二大啊……不是这么玩的吗?”
“陈姑娘,虚宿应与冬至成对,而不是大暑。”
“是嘛……我以为暑天无病三分虚,所以能对上呢。哈!我摸到一张磨……竭……宫,是摩羯座!”
就和先前的奇言怪语一样,对这十二星宫,她似乎也有一套自己的叫法。
宝瓶宫被称为水瓶座,特牛宫被称为金牛座,天鱼宫被称为双鱼座,而双女宫竟被称为处女座……哎呀,说出来也不脸红吗?
虽然玩得磕磕绊绊,甚至规则都学不明白,但孙山能感觉到,陈庭柳是真的很开心。
这就够了!
而就在他们玩的高兴时,刘从德来了。笑容满面,又带了礼物上门,完全看不出一丁点的恶意。
“柳娘子,孙郎君,我这一趟是来送些礼物,既是恭喜,也是赔罪。之前的事情闹得,哈哈,新婚也没个安宁。都怪我,怪我!”
刘从德笑呵呵地把手一招,就有无数从人把礼物往院子里搬。
酒,酒……还是酒?
好不容易等来一样不是酒的东西——一个檀香木的匣子,刘从德亲手交给陈庭柳的。
打开一看,千千车!还是昨天陈庭柳在店中瞧过的那一件。
“这千千车的确是做工精美,怪不得柳娘子会喜欢。喜欢就该买下!柳娘子舍不得开销,那我来花这个钱!你看,象牙制成,上有镂空雕画,配上镶金的小鞭子,若是抽打得巧,转起来时还会呜呜作响呢!”
东西肯定是好东西,不过刘从德这礼物送的,根本就是把跟踪监视的事情摆在了明面上。
孙山早就发觉了那些暗哨,可陈庭柳应是第一次得知。那她……
只见她微微一笑,合上了木匣子。
“刘衙内有心了。看来下次上街,我最好再看中点更名贵的东西,不然只一个小小的陀螺,也配不上衙内的阔气啊。”
刘从德也跟着一起笑了两声,然后转为虚假的叹息。
“唉……没下次了。至少现在这个样子肯定不能再放你出门了。”
刘从德看看陈庭柳,又看看孙山,来回踱着步子。
“之前柳娘子进宫,能回绝了官家的意气之愿,太后还是很高兴的。什么假成亲假圆房,太后心知肚明,也都既往不咎了。可眼下,你二人还做着假夫妻,又怎能让官家安心呢?这不,我就替太后来催促你们一下。”
刘从德拍了拍手,从院门外又进来两个妇人,和罗氏差不多年纪,甚至长得都有几分相似。而相由心生,想来也都是一个脾性。
“从今日起,这王氏和钱氏也入住院中。她们不管伺候,只负责教养指导,督促你们夫妻和睦。而既然柳娘子已经不再是宫中之人,也就不该由内府继续供养。也是从今日起,你们的吃穿用度就需自理了。哦,还有孙郎君,太后命你研读诗赋,你别不当回事啊,还整日在外头乱跑像什么样子?我方才跟杨怀信说了,出门禁令,也算你一个,殿试过后方可解除。要买什么吃食用品,就让蝶儿去。放心,有咱们的人看着,出不了危险。不过他们只负责护卫,可不帮着结账哦!”
这是耍无赖吧!
孙山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太后家的侄儿,怎么做起事来如此胡闹?
对,就是胡闹!这么个折腾法,陈琳不可能坐视不理的!
而刘从德似乎跟孙山想到了一处去,下一刻,他便又洋洋得意地说道:
“也别想着搬救兵,陈琳那老儿受太后之命出京公干,上午刚走的,还不定什么时候能回来。你俩就安安心心把房圆了,到时候三个婆子全都撤出去,还你们清净。宫里不掏钱,我掏!不论是家中享受,出外玩乐,都记我刘府账上!哦对了,孙郎君,那个郑桐我也帮你查了一下,他说自己背后有高人,嘿嘿,还真不是吹嘘。你那个寡妇姐姐,啧,也是危险了。”
刘从德上前,附在满脸惊怒的孙山耳边说道:
“咱哥俩其实是同病相怜。只要你能让我安心,我就能帮你安心。好好想想吧!”
困居
找人看管着,不给吃东西,不让出门,拿家人的安危做威胁。
除却最后一条,孙山甚至怀疑……刘从德是把小时候被父亲管教的经历直接拿来用了。
然而这些简单直接的办法,在地位悬殊的情势下却是最有效的。
之前罗崇勋给的钱都花在了遥的身上,孙山剩下的钱养活一张嘴都有些局促,更何况要养三张,不,还得加上“飞鹰走狗”,该说是五张嘴?没办法,只能省着花,让蝶儿去街上买那最便宜的炊饼,就着白水下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