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恭喜你……现在单位效益不好,还在继续裁员……”邓师傅叹息着说,激动地晃了晃右手的拖把。“唉……走了不少人……俄语翻译吴芳离开了,到上海去找工作了……日语翻译小孟也走了……”
“这是托尼亚……当初在这儿工作过的苏联专家……”我忽然想起托尼亚还站在一旁。
“你好!”托尼亚伸出胖胖的手爪,用汉语说道。看见邓师傅两手都拿着东西,手又收了回来。脸上有点尴尬。
告别邓师傅,我和托尼亚又坐出租车到了那家工厂,但没想到铁将军把门——铁门上,挂着冰冷的铁锁。不过,长长的木牌上,依然写着“公司一分厂”。
附近的人们告诉我们,“估计是停产了。现在经济不景气,好多工厂停工停产,只发半个月工资或者基本生活费……”
托尼亚大失所望,转而想去寻找当初他在水库溺水时的那位救命恩人。
说起这事,我很内疚。那时候,在托尼亚差点在水库溺毙之后,潘达志对我不冷不热,我也没有心情积极去寻找托尼亚的救命恩人。当时,那位见义勇为的老者,自始自终并没有留下姓和名。就如同那位在公交车上路见不平、出手相助的青岛市民一样,平凡而又伟大。伟大出自平凡,英雄来自人民。
我俩走到了钓鱼的那个水库,想起了那位在太阳下长途跋涉的老奶奶,还有那个拯救了托尼亚生命的那位老伯。
我们俩打听了一圈,路上遇见人就问,但可惜的是,没人知道当初究竟是谁救了溺水的苏联专家。
“我们沿着这条路走走……”托尼亚建议道,他心中为没能找到自己的救命恩人而深深惋惜。
走过水库管理处,又转过一个山头,出现了一所小校。
几排低矮的瓦房,在山脚下围成一个长方形。十几个上体育课的孩子,正在小小的操场上,快乐地奔跑。
托尼亚突然若有所思地说道,“江……现在我知道,那5000美元该怎么办了!”他兴奋地咳嗽了一声,招了一下手,示意我跟他走。
进了校门,托尼亚扭头对我说,“江,我想去见校长,把那笔钱捐了……”
一位老师把我们带到了校长办公室。
老校长从办公桌上抬起头,老花镜上空的额头,露出条条道道皱纹。他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又迅速站了起来。
“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他取下老花镜,折叠了镜腿,把它拿在右手上。
“……是这样!这位是曾经在附近工厂工作过的苏联专家,现在的俄罗斯专家托尼亚,他想来看看……打算捐赠点钱……”我介绍着托尼亚,说明来意。
“哦……是吗?”校长热情地握着托尼亚的手,眼中闪烁着喜悦的光芒,“快……快……请坐吧……”
他又手忙脚乱地去泡了两杯茶,双手放到我们面前,然后坐下来,笑盈盈地看着我和托尼亚。
“这点钱,我想捐给贵校!”托尼亚示意我翻译给校长听。他边说边掏出5000美元。
“啊……那太感谢了!……您先拿着……”校长激动地站了起来,对教导主任说,“你现在去集合全校师生!”
我们跟随着校长穿过操场,孩子们好奇地打量着托尼亚。因为他们发现了眼前这个大胖子,与中国人长得不太一样。
“我们这所农村小学,只有两个班……一个班正在上体育课,教室空着,我们可以去看看……”校长边走边向托尼亚介绍。
校长轻轻推开房门,一行人在窄小的教室里走着。
阳光从朦胧的窗户照射进来,落在灰黑色的水泥地上。
斑驳的墙壁,像丑陋的伤疤。石灰脱落的地方,显露出脏兮兮的褐色基底。
长条桌和长条板凳,跟墙壁一样,斑斑驳驳。一些地方的油漆掉光了,白得发亮。
黑板,只不过是墙壁正中凸出的、被刷成了黑色的一块水泥。
托尼亚看完,脸色凝重。他的目光看向校长。
黑瘦的老校长,不好意思地说,“让苏联专家……俄罗斯专家托尼亚见笑了……本来,附近的那家工厂打算帮助购置新的桌椅,但是现在效益都不好,这个计划只能推后了……”
“那就用我带来的这些钱更换新的桌椅板凳吧……”托尼亚建议道,手摸着老旧的桌面,面容严肃。
“好的……好的……”老校长欣喜不已,点头赞同。孩子们的学习条件,的确是太差了。
三十多个孩子,唧唧喳喳地汇拢过来。教导主任让他们排好队。
他们在篮球场的水泥地上,排成不太整齐的两个横队。阳光照射下来,投射出高低错落的影子。近处的几棵树木,叶子绿得发亮。不远处的小山上,森林苍翠,笼罩着淡淡的雾霭。夹杂在其间的槭树,星星点点地出现了美丽的红叶。
校长走到全校师生面前,孩子们顿时安静下来。他声如洪钟地开口说道:
“现在,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对俄罗斯专家托尼亚表示热烈的欢迎!他今天专程来捐献5000美元,想为大家更换新的桌椅板凳……”校长眼睛湿润了,他看着身边的托尼亚,“您风尘仆仆而来,给我们带来捐款,更带来了水晶一样的爱心……在此,我对俄罗斯友人的善举,表示崇高的敬意和衷心的感谢!……我们一定会把这笔宝贵的资金,用于改善学校办学条件……我想,同学们一定会刻苦学习,用优异的成绩来回报您的爱心捐助……最后,请允许我再一次代表全体同学们向俄罗斯专家托尼亚说一声:谢谢!祝好人一生平安!”
托尼亚听了我的翻译,一边笑着一边点着头。他双手毕恭毕敬地把5000美元递到校长手中,两人互相深深地鞠了一躬。热烈的掌声,响成一片。
校长邀请托尼亚讲几句,托尼亚不好意思地推辞了。
在校长的热情邀请下,托尼亚讲了一个故事。
“在不远处的水库,我曾经游泳溺水,被一个中国大伯救起……”托尼亚缓缓说道,“我一直怀着感激的心,但一直没有找到那位恩人……这笔钱,就当作是我替那位中国大伯捐的吧!”
热烈的掌声再次响起,托尼亚羞红了脸,小眼睛直眨,像只可爱的胖猫,亲切地看着眼前的孩子们。一头浓密的淡黄色卷发,在山风中,轻轻飘动。
仪式结束后,老校长挽留托尼亚吃饭。
“你们留下来……我们简单吃点饭吧……真的很感谢你们……”
“不……谢谢……”托尼亚用汉语答道,婉拒了老校长的邀请。
我们挥手而别,转过小山头前,回头看见老校长和孩子们还在远远招手,目送着我们。
在火车上,托尼亚说,“江,今天是我过得最开心的一天!”
威胁利诱
碧蓝的大海,无休无止地波动着,潮涨潮退。
海鸥在空中上下翻飞,小鱼儿在水中来回穿梭。
回到青岛,刚好又是一个周末,我站在船舶修造厂厂区僻静的角落,手摇着海杆线轮,思维像不断盘旋的海鸥。
那次在火车上,托尼亚给我留了他的联系方式,到了郑州就与我分手了,我转车回到了青岛,他继续抵达北京然后转飞机回莫斯科……
“嗨,江翻译!”
一个女孩甜甜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扭过头,是王芸芸。
她微笑着,坐在旁边的礁石上,温柔地望着我。一袭长裙飘飘。
“我俩的事情……”她在我背后轻声说道,但顺着风,我听得很真切。
我转过身,收拢鱼线,放下钓竿。我真不知怎么开口对她说。
“你知道……对不起……”我语无伦次,王芸芸吃惊地看着我,“真的,我不能……我心里,至今还爱着那个曾经的苏联专家娜塔莎……”我终于鼓起勇气,抖露出一切。既然敞开心扉,我不妨说出心中的秘密。
我就给她讲了,我和来自苏联电子电气科研所的娜塔莉娅阿列克谢耶芙娜彼得诺娃的爱情故事。
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我坚定地说道,“等我挣够了到莫斯科的路费,我就去找她……”
王芸芸变了脸色,像霜打的茄子,有些发青。
她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我盯着水面上急匆匆游来游去的小针鱼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