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眼泪几乎快要流下来,“谢谢您……医生……”我心头那块一直悬着的巨石终于落了地。
医生走后,我走出病房,来到楼下,准备好好地喘口气。这几天,把我吓得够呛。
一场大雨,驱散了秋老虎的湿热和烦闷。住院部大楼前的女贞树,沾满水珠的树叶闪闪发光。鸟儿在枝头上,快活地鸣叫。此起彼伏。
我胸中这几天因担心和恐惧积累起来的压力,也得以尽情释放。走在小道上,我贪婪地呼吸着雨后清新的空气。
“江翻译!江翻译!”
我听到了似曾相识的声音,扭过头……
居然是黄丽!
那一瞬间,我感到有些恍惚。老实说,我快把她给忘了!
她站在不远处,风撩乱了她的长发。她红肿着双眼、身材削瘦。我能感受得到她无边的忧伤。
“我……”走到我面前的黄丽,欲言又止。
想起她此前的绝情移情别恋,我冷笑道,“恭喜你啊,找了个富翁!大美女……”看她无动于衷,我又狠下心,干脆冷嘲热讽地加上一句,“我这种人,哪敢与你高攀呢?”
“他只是个司机……在单位开小车……”她讪讪说道,一边无限留恋地看着我,看得出,她还爱着我。
“哼哼……你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我尖酸刻薄地说道。
她的眼眶红了,“不……不是……”,她的声音变了调,“有些事,是我自己无法把握的……请你原谅我……”
“哼!说得比唱得好听……”我绝情地拂手而去。一边恨恨地想,你自己的爱情选择,需要谁来替你把握?!你自己看走了眼,还能怪谁?!
我转身重新走进住院部大楼,来到病房。
躺在病床上的托尼亚已经苏醒,身体还非常虚弱。我坐过去握着他的手。
他黑着眼圈,翕动着苍白的嘴唇,“江,你一定要帮我打听那个救命恩人……我捡了一条命,要谢谢他对我及时施救……”
“托尼亚,你放心吧!”我拍拍他的手,要他不用担心,“好好养病吧,到时候,我们当面去感谢他!”
托尼亚像孩子似的笑了,微微点了点头,喃喃自语道,“他救了我的命,我的命是中国大叔给的……”
又住院治疗一周,托尼亚终于康复,准备出院。
离开医院时,医生极其严肃地对我强调,“尽量不要让苏联专家去水库游泳,尤其不要让他们孤身一人到过深过凉的大坝深水区游泳,那样极易发生危险……”他想了想,又嘱咐道,“告诉苏联专家,遭遇水中抽筋。遇到这种情况时,要保持镇静,采取仰泳位,用手将抽筋的腿的脚趾向北侧弯曲,可使痉挛松解,然后慢慢游向岸边……”
我一边听一边点头,但他的后几句话根本不需要对我讲。我以后是绝对不会再让托尼亚和谢苗下水游泳了!根本就不带他们去!
和杜师傅把托尼亚送到山城宾馆之后,我回到单身宿舍楼,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想起来真后怕,要是托尼亚淹死了,我岂不是要负全部责任。幸好,托尼亚没有淹死、命丧他乡。今后,我再也不敢带任何一个苏联专家去水库了。
这段时间,车间里工作进展顺利。李兰、斯拉瓦、马梅等人,连接了动力电缆、反馈信号线缆,并连接了可靠的地线。
女翻译吴芳也能独当一面了。我在医院守候托尼亚的时候,多亏了她在现场不辞辛劳地翻译。在实践中迅速成长,她的翻译水平突飞猛进。
托尼亚在山城宾馆病休,而我还得上班。
潘达志对我没有好脸色,但忌惮我是公司外联部派来的翻译,一直忍着没有大发雷霆地教训我。但我能感受到这种不友好的气氛,因此我这几天尽量呆在车间,而不去一楼的苏联专家办公室。免得与二楼上上下下的厂领导们碰面。
我郁郁寡欢地在车间走来走去,需要现场翻译的时候就去翻译一下。
车间门口出现了一个探头探脑的身影,我走了过去,“请问,你找谁?”
“李……李兰在吗?”面前的小伙子,身材颀长,一头不硬不软的头发,一张不白不黑的脸。他拿着一个印着“糖炒栗子”红色大字的纸袋,局促不安地问道。
“在……”我向车间里角落里的铁皮屋看了一眼,回答道,“在那儿!”我指了一下,又喊道,“李兰!李兰!……”
曹轲走了过来,“咦,张承!你跑到这儿来干什么?……”
张承朝铁皮屋看了看。曹轲恍然大悟,“是来找李兰的吗?你这小子,在高中时就暗恋她……”
张承脸红了,“我……我只是路过……刚从外地分厂回到本地工厂……顺便来看看她……”
“哦……原来不是来看我的!”曹轲挪谕道。他还想说什么,但谢苗招手让他过去。
李兰闻声而出,“江翻译,什么事?”
我向她招招手,又指指身边的不速之客。
李兰走过来,来人把那包东西往她怀里硬塞。“我路过这儿,专门为你买的……高中时,我就知道你爱吃糖炒板栗……”
“不要……真的不要……张承哥,你以后别这样了……”李兰双手推辞着,但没成功,只得接过尚带余温的板栗,脸上又羞又急。
我一看,连忙走开,别人的私事,我在这儿多碍眼,免得他们尴尬。
抬腿就走,我差点和一个人撞了满怀。抬头一看,原来是斯拉瓦。
李兰出来不久,他也跟着过来了。我刚才只注意李兰和那个小伙子,哪想到斯拉瓦就站在我旁边。
两人相撞,斯拉瓦被吓得叫了一声。李兰朝这边望了望,飞快地说了句什么,就欲转身向我们走来。那个小伙子着急了,一把将纸包硬塞到李兰手中,大声说道,“我知道你喜欢吃,过几天我上山亲手给你采……”
李兰懒得理他,无奈地拿着纸包走过我们身边,她感觉到斯拉瓦关注的目光,头稍稍偏了一下,碍于我在场,没有抬眼,但脸色通红。
“李兰,这是你的男友?”斯拉瓦跟着她来到车间角落里的铁皮屋,忍不住问道。
她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斯拉瓦,发现他也在看着她。她的脸更红了。心里说,自己真的是爱上了斯拉瓦。
“不,不是……”李兰语速很快,“他是我邻居大哥……”
一脸妒忌的斯拉瓦,咧开嘴快活地笑了。
趁人不注意,李兰把剥好的板栗仁喂进斯拉瓦的嘴里。斯拉瓦一边轻轻咀嚼,一边小声说“夫姑死呐,夫姑死呐……”李兰温柔地笑看着他。
斯拉瓦心神摇曳,眼睛迷离。在李兰身上,他发现了中国女孩的纯朴之美,恬静而又善解人意,大方而又无微不至。
准备去取图纸的娜塔莎,走到门口,看见了这一幕,又悄悄退了出来。
晚上,下班回到山城宾馆的娜塔莎,走错了房间。
“嗨!美女……那是我的房间……”娜塔莎掏出钥匙,正在开门,却发现拧不动。走过来的托尼亚,笑咪咪地喊道。
“哦……抱歉……”娜塔莎拔出钥匙,又向前面一个房门走去。
这次对了。她轻轻一拧,锁眼就转动了,顺利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她疲惫地坐到圈椅里,心烦意乱地挪动了一下双脚。
“砰”的一声,她马上又慌慌张张地跳了起来。
小桌下的暖壶倒在地上,破裂了。滚烫的水,冒着腾腾的热气,正四处横流。
“哎呀……”娜塔莎惊叫一声站了起来,手足无措。
她又转身疾步走了出去。
“对不起……跟我来……”娜塔莎用英语叫来了前台的女服务员。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娜塔莎继续说着英语,指了指破裂的暖壶,对跟随而来的女服务员表示抱歉。
“没关系……我来收拾……”女服务员用英语回答。
虚惊一场
“你目无外事纪律,私自带着苏联专家外出……居然还去了那么危险的地方!”
公司外联处。何科长震怒了,拍了桌子。他的茶杯倒在摊开的报纸上,又滚落到地面。
茶杯破碎的那一霎那,何科长脸上痛惜的神情一闪而过。
我仔细想了想,好像没有“禁止带苏联专家外出”这一条外事纪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