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已经走在这条路上,再也回不了头了……
郑敏月怯怯的声音骤然在耳边响起:“薛大哥,你是不是很难受,我、我替你更衣吧?”
他依旧没有说话,却也没有再拒绝她。
郑敏月眉梢一喜,立刻笨拙的去拆他的系带。
薛行简闭着眼睛任她脱去他的外衣,他的心里越来越乱,蓦地,他猛地睁开眼,一把抓住她的手。
他的眼神彷如猎场上的豹子,闪烁着最危险的光芒。郑敏月的心一悸,立刻砰砰乱跳起来。
薛行简紧紧握着她的手腕,以来掩饰指尖无法控制的颤抖,他缓缓靠近她,彷如一把钝刀反复挫在心上。
他将脑海中的幻影驱逐出去,他仍无法忍受……他不能在想着她的时候与别人……
蓦地,肩膀一重,他一怔,郑敏月突然抬手按住他的肩膀,面上是一阵娇怯的羞红。
他挑眉,却没有放开她:“什么?”
郑敏月低头窃喜般笑了笑,立刻抬起眼看着他:“我是想要告诉你,我、我知道你心里有人……”
他手一松,面上却骤然浮上三分虚假的笑意:“什么?”
郑敏月浑然不觉:“我知道你心里有人,但是,我会做得比她更好的!所以,你放心!”
她对他娇憨的笑笑,而这份自得猛地刺痛了他。
他不动声色的向后一靠,声音听不出情绪,“你知道我心里有人,却还要嫁给我,为什么?”
郑敏月理所当然:“因为我会比她做的更好啊!这京都里多少小姐,有谁能比我郑敏月更好?”
薛行简脸上的笑容更大,意识却陡然清醒过来,他颔首点点头,一时没有说话。
郑敏月对他笑笑,“哎呀,人家都说春宵一刻值千金呢!”她不禁又羞红了脸,“薛——”
薛行简猛地起身,她一把扑空。
她一愣,不由怔怔回头:“薛大——”
“咳咳——”
他一把扑到桌前,接着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呕声,郑敏月面色一惊,然而还不等她反应,他已经踉跄着扑到门边,赵四立刻推门进来——
“大人!”
后面拉不住他的莲星立刻怒道:“唉,我说你这人——”
话音未落,便被一阵摧枯拉朽般的呕吐声打断,莲星也不由面色一白。
赵四立刻架起行简:“奶奶早歇,我背大人去看郎中。”
接着也不等郑敏月反应,二话不说便背起人朝后院奔去。
莲星张了张嘴,直到人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才呐呐道:“这、这都什么事儿啊……”
寒风枯涩,呜咽的拍着门板。
后院的柴房里,茗生独自蹲在门口望风,十三娘把温热的甜汤递给赵四。
赵四有心喂他喝,却被薛行简一把夺过,仰头饮下。
“……怎么你们都在这儿?”
二人对望一眼,赵四谨慎道:“郑姑娘带来的丫鬟仆从约有二十多人,已经攻占了后厨和后院各房。”
薛行简面不改色:“仓库和书房呢?”
“大人放心。”
他点点头:“好,你们出去吧。”
二人不由一愣,而他低着头靠在柴堆上,却是再不肯多言的样子。
二人默了默,最终由赵四带头,脚步声渐起,门扉开启,又再次合上。
空气里只剩下寒风的呼啸声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
他脱力的靠在柴火上,缓缓睁开眼,真是可笑……明知道他心里有人……
明明知道……
呵,大概整个京城都知道他心有所属,却都浑不在意……
——因为他一定会娶她……
而在郑敏月眼里,他也不过是一件唾手可得的战利品,是一定会屈服在她的“爱情”中的棋子……
哪怕他早已心有所属,又有什么关系……
“哈哈哈……”他低声桀桀的笑,空洞的屋里,只有他空洞的笑声。
他深吸了一口气,仰倒在柴火堆上。
今天是他新婚,娶的是礼部尚书的嫡女,百官到场,连皇帝也冒着偌大风雪来露了脸……
她却没有来。
她终究是没有来……
他望着头顶上方黑暗的虚空,心里的那一点点念想突然在这一刻膨胀起来。
郑敏月……
原本的计划被推翻,新的筹码翻上桌面,被他遗弃的那点渴望也突然再次被翻上来……
风雪呼啸,寒夜中的温度不知又低了多少。
三个蹲在门口的人,不约而同的开始搓手。
茗生闷声打破沉默:“咱们就在这儿蹲一夜吗?”
二人一时都没说话,半晌后,“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赵四跟上:“就是……不过……”
十三娘:“什么?”
“如果大人真的在这儿呆一夜的话,咱们是不是……也进去,跟大人烤烤火……说说话啥的?”
十三娘翻了个白眼,气极反笑:“大人现在肯定不想见我们。”
茗生哆哆嗦嗦:“那大人……想见谁啊?”
二人不约而同又是一默。
片刻后,冰雪渣子刮进衣领里,贴着脖颈化成一片冰冷的水,赵四几乎已缩成一团,“不然……我去那边儿……试试?”
十三娘抖着嘴唇:“别傻了,白天都没来,晚上怎么……”
门“吱”的一声从后面打开。
三人一惊,齐齐转身起立:“大——”
“我要见她。”他异常冷静道。
他来过
夜色已深,钟鼓迟迟,风雪渐渐有了停止的趋势。
寒碧在湖边不停踱步,直到脚步声渐近,她一回头:“翠……你、你怎么带……”
翠微一把将她拉到一边,“殿下在荷风四面亭,薛大人,船在这里。”
薛行简微微颔首,“多谢。”
翠微福身致礼,寒碧已经反应过来,她将船篙递给行简,又递给他一件大氅。
薛行简看她一眼,接过所有,又望了一眼白茫茫的湖面,矮身下船。
湖风凛冽,船身艰难的破开水面。船篙撑过,枯荷之间浮起大大小小的碎冰。
荷风四面亭……
……她竟然在荷风四面亭。
他蹙眉望着前方,一望无际的水面上,荷风四面亭仿若被神明遗忘的一点,孤零零的立在湖央,任四际无边的风裹挟着刺骨的寒意将他包围。
他的心颤了颤,突然便想起那个他一气之下撑船离开,将她一个人留在亭中的夜晚……
船艄撞上台阶,行简一把捡起脚下的大氅,踏着还未平稳的船身跃上亭台。
风雪已经停了,寂静无声的湖心,明亮的银辉清然洒落。
地上积着厚厚一层雪,雪里散着七零八落的酒坛。
他几乎一眼便看到了她。
她一个人靠坐在亭边的柱子上,怀里还抱着一个酒坛,眼睛半阖,脑袋一点一点的。
他的眼眶瞬间红了。
他深吸口气,小心翼翼朝她走去,深一脚浅一脚,生怕惊动了谁一般。
他在她面前缓缓蹲下,轻轻去拨她怀里的酒坛,几乎是他的手一触到坛壁,明玉便睁开了眼。
她明亮而温柔的双眼此时如同蒙了一层尘雾,她本能的蜷缩了下,立刻抱紧了怀中的坛子,仿若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薛行简眸中一痛,便见她开始不停的向后缩,仿佛要将整个人缩进柱子里一般。
他立刻退后一步,“我不碰你,不怕……”
她呼吸越来越重,眼睛竟怔怔然望着他落下泪来。
热意顿时涌上眼眶,他对她笑了笑,仿若讨好最天真的稚童,接着他眸光一闪,冷月的银光落在她衣领的侧边,折出一片刺目的光芒。
他眸色一颤,那是酒液凝成的冰块……
“婉婉……”他颤着手缓缓靠近她。
她面色一变,突然抓住他的手,“呕——”
他连忙搂住她的腰,“呕——”她紧紧握着他的手,仿佛抓着救命的稻草般。
“呕——”她扶着酒坛喘息,污浊的酒臭从坛底泛上来,他轻轻揽着她,缓缓抚摸她的背部替她顺气。
她虚弱的靠在他怀里,呼吸声慢慢减缓,嘴唇轻轻蠕动,仿佛在喊谁的名字。
他轻轻将酒坛从她手中取出,替她将已经与酒液一起结冰的大氅脱下,重新披上温暖的厚衣。
她在他怀里吸了吸鼻子,模糊的叫他。
他低下头,更紧的抱住她。
明玉从他怀里颤巍巍抬起头,眼中雾气一片,她扁了扁嘴,泪水顿时夺眶而出,落在他颈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