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往那边跑了么?追!下次再看到这小子,你们就一起上把他的腿打折!”
前方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与说话声,四五个人从林子里跑过来,一个人骂骂咧咧咧:
“葛青呢?刚才还看见他来着,怎么这一会功夫就不见了?他这次——”
这人话说到一半,蓦地看见了易沉澜,他脚步一顿,指着他大声道:“什么人!大晚上在破尘山下滞留,不知这是终山派地界么?!”
“我知道。”易沉澜面无表情的轻轻答道。
舒晚不见了,他的惊痛和焦灼无以复加,这一路赶来,易沉澜的情绪已经到了极为可怕的状态,甚至眼前隐隐有些模糊,他看不清前面的人。
可他只想杀戮。
杀了眼前挡路的人,杀尽终山派里的所有人,甚至屠戮天下——这样就没人会把他的晚晚带走了,他也不会承受如此近乎毁灭的恐惧。
杀了所有的人,就从他们开始。
易沉澜微微偏头,唇角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竟显得有些疯怔。他一直向前走着,恍惚间,耳边响起了一声清脆娇软的“阿澜师兄”。
易沉澜突然有些清醒过来。
眼前似乎清楚了些,他看着对面的几个人,一个念头倏然清晰的冒了出来——
不能杀人,手上沾了血腥,晚晚会不喜欢的。
“好了,别生事,”一道严肃的声音沉声道,“抓葛青要紧,这位……公子,你进终山派是有什么事么?这样晚了,有事也请明日再来吧。”
严冬云疑惑的扫了两眼这位怪人——他容貌平平常常,发丝有些微微凌乱,似乎遭受了巨大的打击,一双凤眸血红的可怕,整个人仿佛随时都要碎掉。
这双眼睛太过引人注目,严冬云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觉得好像还有些眼熟。
“那!那边有个人跑过去了!”一个人指着东边方向叫道。
“追!别让他跑了!”严冬云沉声喝道,带着那几个人向东边跑了过去,转瞬把易沉澜抛之脑后。
易沉澜没有理会他们,像来时一样往前走着,走出十几步,忽然一条手臂横在他的身前。
“我知道是你。你状态不好,别走了,先停下休息一下。”
“喂,你先听我说,我不是要拦你路。”
“易沉澜,认识这么久了,你知道的,我肯定不会害你。”
易沉澜一个眼神都没分给葛青,“滚开。”
葛青眼角抽抽两下,抿了抿嘴,表情有点纠结,他尝试着伸手,但最终还是不敢碰到易沉澜,他现在这样子又疯又魔的,谁知道会不会乱打人?
他刚才躲在一边可是看的清清楚楚:易沉澜分明对严冬云他们动了杀心,但却不知是想起了什么,那股杀意去的很快,立刻就熄灭了。
“易沉澜,你等一下,喂,易沉澜,”葛青脑门都冒出了汗,“我知道你肯定是来找舒师妹的,可你总不能这幅大动干戈的样子去吧,你……就算你武功高,可整个终山派高手如云,刀剑无眼,若是围攻,你也没法全身而退,何必非和他们打起来?”
易沉澜连“滚”都懒得说了,目光一暗,眼中划过一抹戾气。
葛青心中暗道不好,赶紧保命似的飞快道:“就算你不怕,可是舒师妹是姑娘家,你这副与整个终山派为敌的样子,真要是打起来,碰伤了她怎么办?”
终于,易沉澜停下了脚步,回过头阴沉沉的盯着他。
千钧一发,葛青只能挑易沉澜的软肋拿来说,没想到倒真是有用。
只是他的神色还是让人觉得很可怕,葛青顿感压力,他环顾左右,压低声音,“我可以帮你,我们去前边说。”
“自从上次验人我撒了谎,舒门主在雪夜山吃了大亏,回来第一个就要拿我开刀,幸亏我早就跑了,不然也过几天你都可以给我烧纸,拜我死祭了。”
葛青先是絮叨了一下他的事迹,见易沉澜眉头紧锁,他不敢啰嗦,飞快的长话短说下去,“可是我放心不下我师父,每月都会偷偷回来看他,这一年下来,倒让我摸索出几个不被人注意的小道,可以避开人群上山。”
易沉澜闭了闭眼睛,心神微松,他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看向葛青,透出一种无形的威压:“带路。”
……
“你怎么现在才来找舒师妹?都过了这么长时间了,我以为她刚回来时你就会出现呢,”葛青将易沉澜带到了一条偏僻的小路上,这道路杂草丛生,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行走起来颇为艰难,但的确人迹罕至,“她回来后,舒门主看管的并不算严。你偷偷进去将她带出来应当是很容易的。只是……你们之前是吵架了么?也不晓得她愿不愿意与你走。”
葛青摸了摸鼻子,偷偷的侧头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易沉澜,他气息那么凝重阴鸷,弄得他也不敢乱说话。
他被逐出终山派的这一年来一直在东躲西藏,也只是听说了舒晚被舒戚找回来的事情,还没有亲眼看到过她。不过他怎么想都觉得这件事情有些微妙——易沉澜和舒晚明明关系很好的样子,舒晚回来这样久,却不见易沉澜前来寻,今日却忽然疯疯癫癫的跑来,好像这人刚丢似的。
易沉澜虽然没有答话,但葛青的字字句句都落在了他的心里。
他怎么这么久才来找她?是啊,晚晚完已经离开他身边近乎十二个时辰。这十二个时辰中,每一刻每一息都让他觉得如此漫长,他的心脏一直承受着凌迟般的钝痛——她还好吗?是不是受了伤?有没有很害怕?
这些念头光是想想都让他觉得更加难熬。
葛青带了很长的一段路,最后他向前一指,“从这边一直走上去是呈罪堂的后门,你过去一看就知道。我就不过去了,我每次逃跑都是踩了大运的。回终山派一次,我得蹲半个月的点才行。你也看见了,今天我被追杀,差一点就被抓住。”
易沉澜沉默的看着眼前的路,终于转过头正视葛青:“你为什么要帮我。”
“很简单啊,因为我不想让你冲进去大开杀戒,终山派虽然不是我的家,但这里有我重要的、想要守护的人。”葛青双手一摊,吊儿郎当的耸了耸肩。
“不止今天这次,之前的每一次,”易沉澜将目光转开,声音低沉,“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帮另一个人,你想要什么?若今日不说,我不会有耐心再听第二次。”
“好吧,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我便不跟你客气,”葛青收起了懒洋洋的笑容,连身子都站得更直了些,看起来变得正经了,“我的父母曾经都是效忠于易衡的手下,他们从小就给我灌输着效忠山主,效忠于你的思想,可是那时我太小了,并没有把这个事情放在心上。”
“父母双亡后,我被师父领养,带回了终山派。其实那时你受了屈辱与践踏,我是想要帮你的,可是我没有什么能力。准确的说,是没有帮了你之后还能全身而退的能力,不想让自己趟这趟浑水罢了。”
葛青自嘲的笑笑,自叹不如的感慨道,“直到舒师妹出现,这个勇敢的小丫头,什么忙都敢帮,连救你、带你逃离这样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她也做得出。”说到这,葛青看了易沉澜一眼。
易沉澜神色微动,似乎想起了什么事,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柔软了一些。
葛青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叹了口气,接着说了下去,“有舒师妹在前面一往无前的大杀四方,那么我在这中间搭上一把手,也算无愧于九泉之下的父母了。”
葛青第一次十分认真的看着易沉澜,语气极为诚恳,“但是无愧父母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其实我只是在你身上下了一个赌注。我赌你——日后会有独步武林,千秋万载无人能敌的那一天。到那个时候,你必定会来终山派寻仇,我只怕你会将这里变成一片尸山血海。所以我想,若真有到了那个时候,看在我曾经多番帮助于你和舒师妹的份上,你能否放过我的师父与师兄?”
“好。”易沉澜不假思索的答应了,“除非他们动了我的人,否则日后我绝不与他们为难。”
“多谢山主,”葛青郑重的行了个大礼,“那便预祝山主一帆风顺,心愿得成。”
……
易沉澜悄无声息的潜进了终山派的内部,他明白葛青说的没有错,纵使自己武功强悍,并不在乎终山派有多少高手,可是他毕竟不知晚晚现在状况如何,若真引得所有高手群起而攻之,不小心伤到了她,那么他便追悔莫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