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间二人谈话正酣,郭瑾还许诺将后院中一应造纸的模具全数赠与曹操。秉持着授人以渔的态度,一席话罢,已在曹老板跟前刷足了好感。
从试探到钦信,从并无所谓到受宠若惊,曹操情绪上涌,竟直接探身握住郭瑾的双手,如同事无巨细的老父亲般,开口询道:“郭郎原是哪年生人?”
郭瑾敛眉笑笑:“瑾乃熹平元年生人。”
“熹平元年?”曹操不由得抚须而叹:“吾儿与郭郎本为同岁,却奈何驽钝之极,并无精通。”
郭瑾跟着干笑两声。中国人的自谦听听也便罢了,更何况对方还是与两个儿子并称“三曹”的一代枭雄。
就像每次考试后,学霸总爱叹息着说自己考砸了,可出了成绩才发现,学霸的考砸是指九十九分,你的考砸是指五十九分,这是完全两个不同的概念。
真·人间惨案!
所以郭瑾觉得,对方这句话,顶多可信一分。
只是不知道这个儿子到底是指曹丕还是曹植?曹植应该要更小一些,若论与自己同岁,便该是曹丕了吧?
秉持着有来有往的原则,郭瑾不由礼貌吹出几句彩虹屁:“想必令公子定是才兼文武,一松一弛,曹校尉过谦了。”
曹操闻声,却是须臾大笑,“小郎君倘是不弃,不若与曹某结下姻亲,待小郎君及冠之岁,吾家小女亦亭亭玉立矣。”
顿一顿,又道:“如此,岂不缘上加亲?”
终于回过味来的郭瑾:“……”
我拿你当老板,你却想当我老丈人?
连忙从数个角度论证了自己年少尚未功成,娶妻为时尚早之意,曹操本就是玩笑话,见她如此认真,不由莞尔劝慰。
两人扯开话题,日中方罢。
·
年节将近,荀氏叔侄终是放假了。
汉朝官员一般有两种假期,一种是五日一休沐的例行假期,还有一种便是年节、冬至这种时令假期。
由于这个时期过年最重要的习俗便是正旦祭祖,荀氏叔侄又离家较远,因此这个假期前后加起来,竟将近一月之久。
想起自己过年三天假的悲惨生活,郭瑾戚戚然抹下两把辛酸泪,正感慨自己社畜的人生太过艰难,荀彧便已打包好行李,直直叩响她的房门。
郭瑾忙起身迎去,门外的青年仪容穆穆,眸色甘醇悠远,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意蕴。
见她并未开口,青年温声笑笑:“瑾弟可要随我与公达一同回乡?”
郭瑾:“……”
不要不要休想害我!
郭瑾连忙推拒道:“功名未成,无颜还乡,文若兄无需挂怀,只管动身便是。”
荀彧闻声似有担忧:“我与公达年后元夕方回,瑾弟当真不欲回乡?”
郭瑾坚定点头,回去不就死定了?
见她一再坚持,荀彧只得任她去了,临别之前还将府中各种琐碎细事统统与她交代几遍,许是生怕她记性不好,荀彧最终还是提笔写出一份明细指南,这才满目忧虑地同荀攸登上回乡的车驾。
含泪同二人挥手作别,郭瑾正欲回身进门,享受自己难得的宅女生活,忽而冷风一阵,袖袍烈烈作响,风声入耳,郭瑾突然就忆起一个要命的问题。
卧槽,她忘了嘱咐荀彧千万不要说漏嘴了?!
由此,本是美妙至极的春节,郭瑾却在战战兢兢中度过。许是平日里嘴下并未积德,祢衡难得有些寂寞,得知郭瑾仍在京中,竟懒洋洋登门,前来府上蹭几顿茶点。
还美其名曰,庆贺新春。
郭瑾想着左右也是无聊,不如同他一起互怼两句,消磨一下时光,于是当真亲自动手煮了茶汤,与祢衡分案对坐。
祢衡显然已进步了许多,虽品至茶汤的一瞬,眉目极不自然地高高蹙起,他却忍着脱口而出的不屑讽刺,简洁道:“……欠些火候”。
说着,似乎嫌跽坐的动作太过难受,不由得箕踞而卧,随手自身侧的鞶囊中取出几粒干枣,扔进口中细嚼。
郭瑾不由庆幸地想,这般场景若是让崔琰瞧见,估摸着此人要疯?
正当此时,祢衡却想起什么般,随口提道:“后日便是上元灯节了”。
上元灯节?
想起昨日上街瞧见的各色花灯,郭瑾恍然道:“原是元夕将至。”
说出这句话,方蓦地想起,自己离开阳翟竟已将近一年?想着自己自打来到雒阳,还未曾认认真真逛过一次街,郭瑾兴冲冲道:“祢兄上元节有何打算?”
祢衡本就对这种俗人惯爱的节日不屑一顾,听她一言,只嗤出一声:“不过蒙头大睡尔。”
郭瑾:“……”终究还是错付了!
将祢衡送至门口,街上已提前挂起游龙般的长灯,形状各异,不难想象上元节会是怎样的热闹。郭瑾伫立片刻,方回身进门,不过两三步的距离,却蓦地脚下一歪,险些迎头栽倒在地。
郭瑾灵活一跃,将将稳住身子,低头瞧去,发现方才绊住自己的竟是一只簪花步摇。其做工精巧细致,簪身上的木兰花栩栩如生,观之便似有幽香扑鼻,应是被荀府的女侍不幸丢弃。
看清木簪后,郭瑾不由微微拧眉,只觉这东西娘唧唧的,嫌弃地摇头欲走,走出几步却又突然僵在原地。
妈的,她好像忘记了一件事情……
她只是女扮男装,而不是真的变性了摔!她险些就忘记自己也是个可可爱爱的女孩子了!
第29章 上元灯节
一元复始、大地回春。
按照以往的惯例, 荀彧本该于家中度过上元节的。可未及元夕,甚至方过正旦,他便已迫不及待地思虑着返程一事。
公务堆积是一方面, 他心中念念难安的还有那位孤守雒阳的清雅少年。那人总是一副温温和和的模样,似乎没有什么恐惧和未知能将他轻易击垮。每每将他望着,荀彧总是会想, 这世上怎会有这样稀奇的人?
离奇古怪的想法,清澹绝伦的气质,善良率真的性情。将所有看似矛盾的特征全数集中到一起, 竟是说不出的引人注目,似乎来自云海烟霞之外, 本不该与这凡尘亲近靠拢。
可就算如此, 荀彧还是放心不下, 他甚至觉得少了自己的督导,少年许是连饭点都浑不在意。如此下去, 岂不糟蹋了自己的身体?
就在荀彧纠结着如何与公达提及回雒之事时,他的叔父荀爽却提前找上了自己。荀爽惯有“慈明无双”之称, 经学典义无一不通,曾为避祸乱,弃官隐遁多年。党禁解除后, 虽屡被举荐,但叔父似有顾虑,皆未应命。
此时荀爽找上自己, 荀彧只以为对方许是有何训诫劝勉之言,正要敛眉恭耳倾听,谁知叔父开门见山,竟直接提及欲往雒阳一行。
荀彧虽有疑虑, 仍是躬身应下,又将此事一五一十地禀明父亲。荀绲听闻此事,竟催促他早些启程回京,切莫耽误叔父正事。
也正因此,荀彧这才得以在上元节当日,将将赶回雒阳城内。
荀爽许是清居惯了,不愿同小辈一起热闹,荀彧与荀攸二人忙前忙后地为他辟出一处独院,此间与荀氏在雒阳的宅邸相隔不远,算是比邻守望、互不相扰。
事罢已近黄昏。
荀彧行色匆匆,本想趁着日色先行回府同郭瑾相见,可未及门口,突然就瞧见自己沾满脏污的布履、褶皱难消的儒服,荀彧不由得身形微顿。
这样不行,荀彧好看的眉毛轻轻蹙起,还是先沐浴焚香的好。
如此想着,他只得打消了当即回家的计划,期待着与郭瑾明日再会。
今夜元夕,雒阳城内难得撤了宵禁,荀爽心血来潮,直接唤了刚刚休整完毕的荀彧与荀攸二人,让他们陪同自己上街夜游。
许是多年未曾瞧见这般热闹的夜景,荀爽如同孩童般好奇地东张西望,手上捧着新鲜热乎的饴糖,捋着胡子慨然叹息道:“慈明老矣。”
荀彧忙躬身回道:“叔父克明俊德、正当壮年,何来“老”字一说?”
荀爽不过随口而言,见自家世侄如此真挚,心中只觉好笑,故意摇头叹息着挪步去瞧路边的面具摊子。
街上车马如流、花灯如昼。
荀彧环视一周,望着来往皆并行的络绎身影,心底突然就有些惋惜。也不知瑾弟今夜会否上街?又是同谁一起看这灯海绚烂?
正想着,肩膀却蓦地一沉。荀彧的思绪瞬时回笼,疑惑地偏头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