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宁启拍着安然的肩,称赞道:“阿然,我就知道你是好样的!堂堂唐人,怎么可能去做番突人的驸马呢?造谣的人,信口胡诌,不动脑子,笑死人了!”
杜宁启不好细问安然的经历,怕惹安然伤心,再说,做奴仆就是日复一日的干活,早上干什么,中午干什么,晚上干什么,干得不好立即就有皮鞭加身,实在没什么好细问的,猜想那几个回不来的,大约就是受不了番突人的折磨,惨死在异乡了吧。
杜宁启对凌肆和纪蕴去寻找安然的经历更感兴趣:“你们两个差不多都把优兀草原跑遍了?最后还是沿着魔月氏的边境逃回来的?”
他在这寒冷得快掉渣的冬季,笑得一脸的春风和熙:“两位大侠能不能帮个忙,把你们走过的草原上的地形画出来?”
大唐跟番突迟早会有一战,提前搞到草原上的地形图,对唐军将来进攻到草原上作战时,会有相当大的帮助,可以在“地利”这方面,少吃亏。
虽然杜宁启曾派了不少斥候前往优兀草原打探安然的消息,但优兀草原太过广袤,斥候们单枪匹马,不敢深入,成群结队,又怕被番突人识破身份,始终只在优兀草原南部外围窥探一二,未能深入。
凌肆和纪蕴都知道大唐跟番突这一战不可避免,倒也不推辞,只是他们都没干过绘制舆图这回事,就算有绘舆师指导,他们也得好生回想,毕竟当时一心寻人,许多地方走过,也没十分在意,回忆起来印象十分模糊。
龙江司马不明真相,把凌肆几个当做召入军乐队的普通平民来看,杜宁启却清楚凌肆几个都是江湖中鼎鼎有名的人物,只是应了安然之邀,才会充入民伕营。
当下,杜宁启便排了筵席,给凌家和纪家几位大侠以及安然接风洗尘,祝贺他们平安归来。然后又在司马府内拨了客房,让他们安心住下,慢慢绘图。
接下来的日子很是闲适,安然很久没有过过这么轻松闲适的日子了。每天大清早天色未亮,凌家和纪家的人就摸黑起来开始晨练,他们习武之人最讲究勤练不辍。
就算是晨练,两家人也充满了火-药味,你的拳风震下一片枯叶,我的拳风就得震下两片枯叶!你憋一口气,我也憋一口气,你不换气,我也不换,往死了憋!
早饭后,凌肆纪蕴几个在绘舆师的指导,拼命回想草原上的地形,想得抓耳挠腮,焦头烂额,还经常为了某处地方,彼此的记忆不同,争来吵去。吵着吵着就唇枪舌剑,夹枪带棒,再往下就要上演全武行。
安然觉得比较搞笑的是,当一处地形产生争议,大家谁也说服不了谁,又没法实地勘探,便人数表决,凭人数多寡决定山川河流的走向……凌家人多,往往得胜,凌家人这时便得意洋洋,好像打了一场胜仗。
因为绘舆师一再强调绘图要讲实事求是,不能为了私怨拉帮结伙,昧掉良心乱画,事关将来唐军作战的胜负!于是,凌二柱几个和青陌儿经常加入对方阵营,气得凌肆直骂叛徒,纪蕴则用眼刀子狠剜青陌儿。
他们明明都是江湖中的风云人物,安然看着他们为绘制舆图,认认真真地争来争去,直有种看见了一群熊孩子的错觉。
那绘舆师只觉得这舆图绘出来也不太可靠,只得把有争议的地方全都绘制出来,并注明情况。
第193章 成蝶·再见
凌家跟纪家吵吵闹闹几天, 也终于把舆图绘制了出来。杜宁启收了舆图,又摆出一桌酒菜,他没什么财物相谢或奖赏, 只满面春风和薰地一再向凌纪两家殷殷致谢, 然后问他们今后的打算和去向。
纪蕴当然是回荆州经营他的纪家庄。纪氏自从接手了凌家在荆州的地盘后, 便一跃成为荆州地界上的第一大势力。
纪蕴破除江湖旧例, 自立规矩,基本不盘剥百姓, 主要是调停自己势力范围内各个小势力的矛盾,向其提供资金和人手的增援,从其收益中分一杯羹。
新的纪家庄,修建在纪家原址上,自方阁老和桂太君双双离世之后, 纪蕴按承重孙之礼,居丧三年, 停了纪家庄的修建。这次回去,也应该继续修建新庄子了,把方阁老赐给他的字,制作成红底金字的匾额, 悬挂出来, 供世人敬仰。
凌肆则准备继续留在丽龙八城,一边继续经营他在丽龙八城置下的产业,一边继续照应被充军过来的族人和亲戚,积蓄凌家的实力。
凌家树倒猢狲散, 只凌肆坚持着营救和照应家族子弟, 无形中,他已经成了凌家新一代家主。至于要不要带着族人杀回荆州, 那将是很久以后的事了,凌肆没有那么长远的考虑。
安然有点茫然:“我啊?我不知道……没打算。”他的充军时间还有五年,可是,阿辰已经死了,多数军伎留在了番突,军乐队事实上已经解散了,他是不是又得回配所干活,继续修补城墙的事业?
当然,安然也可以留在司马府,什么都不用做,只是安然觉得不能让杜宁启白白养着自己,就算自己愿意让杜宁启养着,也会惹人闲话和非议。
杜宁启给了安然建议:“阿然,你还是再组建一个军乐队吧,凌大侠不是还得长驻晋江嘛,给你伴舞的人不用愁了。其他乐伎你尽可去伎坊里挑选。这次我保证加派兵力护送,绝对不会再让你们被番突人抓走!”
军乐队被抓走七个月来,杜宁启能感觉到属下兵卒们的情绪,明显变得浮燥焦灼起来,虽然他也有办法控制,压制兵卒们的不良情绪,但总得找个机会进行释放,远不如军乐队把不良情绪消弥于无形来得轻松自然。
安然尚在犹豫,凌肆和纪蕴都知道安然喜欢唱歌跳舞,便也帮着杜宁启相劝。安然既不想回配所修补城墙,又不想让杜宁启白养着自己,他又实在找不到其他的事可干,便只好答允再组建一支军乐队。
本来纪蕴说护送安然回来,确定安然平安后就离开,不想这行程却一天天耽搁下来。明明已经在杜宁启的酒席上道了别,纪蕴却舍不得离开,总觉得呆在安然身边,看着安然,在他就是一种满足。
他不知道,这次跟安然分离后,何时才能重见。他一向为人行事果决爽利,独这事,他迟疑难定。于是,次日,纪蕴借口伎坊太混乱了,便陪着安然去伎坊挑选乐伎。
安然在伎坊里挑选了许久,才入眼了一个弹箜篌的,觉得技艺勉强能达到自己要求的水准。后面安然便跟杜宁启商量,说就要去丽龙八城的其他几个城市挑选乐伎,杜宁启对军乐队成员的挑选十分支持,想也没想,就答允了。
商量完了事,安然尚未离开,下属就进来禀告,说司马府门外有一位贵夫人,求见行营都领杜将军和安公子。
杜宁启跟安然对望一眼,都觉得心头十分奇怪:贵妇?晋江城里哪来的贵妇?大约就是穿得比较富贵华丽的妇人吧?只是这妇人同时求见他们两个人,又是什么意思?杜宁启了一句:“哪家的妇人?姓甚?所为何事?”
前来禀告的就是守门的兵卒,回道:“自称是本地丰景商铺的老板娘容氏,没说所为何事,只说求见之后,自会禀告。”
“丰景商铺?”杜宁启几次在本地军费纳捐的花名册上见过这个商铺,曾猜想应该是个相当赚钱的商铺吧,不然怎么每年都会慷慨纳捐?
杜宁启只是没想到丰景商铺的老板,竟是个女子。看在她纳捐了不少军费的份上,杜宁启客气地吩咐道:“请她进来。”
但是,当守门兵卒把那妇人领进来时,杜宁启跟安然都惊呆了,一边站起来迎上去,一边吃吃道:“容姑娘!”“阿……阿凝!你怎么来了?”
问凝穿着一袭很是素净且有些粗糙的衣服,仪态雍容大方,神情镇定自苦,行止稳重成熟,浑身上下不自觉地透出泰然自信的气概。
五年的时间,在洛城商界翻腾打滚,有过成功,赚得满盆满钵,有过失败,赔得颗粒无收,但是,她熬过来了,有了自己的天地,根基和底蕴,这五年,她同样在经历她人生中最艰辛的磨砺和痛苦的蜕变,终于,她化蛹成蝶了。
有种女子,可以从骨子里贵重出来,而不是靠衣服排场来装饰点缀。难怪容问凝虽穿得简朴,守门兵卒仍旧把她认定为贵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