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所里也有一个类似县衙门的前衙后宅的大院落,前衙用来办公,后宅用来住人,所丞,所吏,还有些文书,帐房,小吏等,都可以住在配所大院里。
然而,事实上,所丞,所吏这些有品阶的官吏都在配所之外另置住宅,配所大院的后宅就住了些文书,帐房这类的办事小吏。
何所丞带着人回了配所后,便向安然道:“安公子,你自己去营房去了,我便不送了。”他说得客气,语气却不容安然拒绝。然后他一转身,带着几个配军护卫圆润地走进了配所大院。
这配所大院可不是配军们能随随便便进去的,安然不敢往里面闯,只对那几个配军护卫的背影大叫道:“你们……你们……”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又问道:“喂!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可是,何所丞和几个配军护卫都听若未闻,连头都没回一个,就进了配所。
安然被一个人丢在配所大院外,心头揣着疑问,偏又得不到解答,烦燥得紧,便在配所大院外坐立不安地等了一会儿,叫道:“凌肆,你他妈有本事就站出来,跟老子面对面单挑,藏头露尾,算什么汉子?!”
刚才何所丞带去的几个配军护卫中,安然认出了其中两个竟是凌肆的亲随护卫,曾在寄园小住过好几次,是比较熟认的人。
由此,安然不禁猜想:何所丞带人把他从康映文那里救出来,然而,身边带的竟是凌肆的亲随护卫,凌肆怎么会来晋江城?他来晋江城想干什么?他为什么要救他?或者说,救他,是为了亲手宰了他,给凌家人报仇?再或者,凌肆也被纪蕴投进大牢了,恰好被流放来晋江城充军?不然凌肆的亲随怎么成了何所丞的配军护卫……疑问太多了,似乎各种情况都成立,反而让安然抓不着重点。
自从安然被凌肆胁迫绝交之后,安然没再见过凌肆,也没再听见过凌肆的消息。因为凌肆胁迫自己,结果导致了桂太君的死亡。
安然对凌肆很是怨怪,凌肆从寄园逃离之后,安然从心底里拒绝再想起凌肆,不承认凌肆是朋友。可是安然想不到会在这种情况下,看见凌肆的亲随护卫。
等等,安然想,他只看见凌肆的亲随护卫而没看见凌肆本人,也许,凌肆已经死了?被纪蕴杀了?
安然还记得,纪蕴说过,天涯海角,他也要抓到凌肆。可是抓到凌肆要怎么处置?凌肆压根没有要杀桂太君的意思,他只是轻轻推了一下桂太君而已。
说到底,是桂太君年纪太大了,身体太差了,一摔之后才会伤重不治。这要放在穿越前,最多算个过失杀人或防卫过当,如果能跟被害者家属达成谅解,可以免于刑事,就算不能达成谅解,刑法也不会判死刑。没道理穿越过来,就要让凌肆抵命。
安然不关心江湖事,但多少也听说过凌家跟纪家的仇恨。当年,凌家灭了纪家满门,二十年后,纪蕴反过来,把凌家的当家主事和参与者都送进了大牢,凌家树倒猢狲散。
唯有凌肆因为没有参与当年屠杀,被纪蕴放过了。凌肆就是为了相救亲人,才不顾友情,撕破脸胁迫安然,想逼纪蕴撤诉。
这事情已经过去一年了,凌家人想必早已经该斩的斩,该流的流,该徒的徒,四散飘零了。近年来,大唐因三面作战,缺少兵卒,一般流刑往往改为充军,以补充兵力。说不定,晋江配所里,还真有凌家人?
安然在配所大院外叫嚷了几嗓子,大院内一点回应都没有,安然就泄了气,知道那大院不是只有一道门可供进出,他堵在门口也没用,堵不到人的,只得慢慢回转自己的营房。
大约天色还有些早,外出劳作的配军们还没有回来,营房里没人。安然难得闲暇,十分慵懒地瘫在大炕上。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何所丞把他从康映文手里救了出来,不必被康映文强逼着屈辱地用歌舞娱人,还是让安然舒了口气。
第154章 想她时,心暖
不知道为什么,安然看见了凌肆的亲随护卫后,心头总是忍不住回想起凌肆的样子, 回想起他跟凌肆交流舞蹈时的种种情形, 回想起他跟凌肆一起为舞蹈痴狂沉醉的快乐……
他们都有一颗赤子之心, 既对舞蹈有着执着的热爱, 又有很孩子气的一面,他们在一起, 有过很多开心快乐的时光。
凌肆限于资质,许多舞蹈都跳得不好,但他对节奏分明的胡旋舞有着独特的喜欢。
单论胡旋舞,安然的造诣比不上凌肆深厚。或者说,凌肆是在这两种舞上下过苦功去练的, 而安然觉得胡旋舞趋近于竞技舞蹈,其艺术张力不够, 没有怎么练过。
想起凌肆,就不可能不想起他跳胡旋舞的样子。
凌肆虽然身材高大魁梧,跳这个舞蹈,身手却很是灵活, 还能随着节奏, 跳出一些小巧细腻的小动作,每次安然看见凌肆用一副魁梧的身躯跳出这些小动作时,都有种“又可爱又搞笑”的滑稽感觉。
直到配军们劳作回来,才打断了安然的回忆, 晚上嚼着寡淡的菜叶, 安然的头脑里还时常闪现出凌肆跳胡旋舞的样子。
到晚上躺到炕上,安然才想:他对凌肆, 似乎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气恼,能看见凌肆的亲随在晋江城出现,他心头甚至还有点小小的欢欣,也有点小小的担忧,还有点小小的想念。
安然想念凌肆的时候,脑子里全是他跳舞的样子,然后,他渐渐的,兴起了一些随着脑子里流淌的拍节而扭动身体的冲动。
安然想着想着,忽又惊觉:他有好久都没有产生过这种扭动身体,合曲而舞的冲动了?细细算来,大约从方太太死后,他都没有再兴起过舞蹈的冲动。
然后,安然又想,到今天年腊月底,方太太的丧期就结束了,而他,也年满二十一岁了。这一年,这么艰难,他居然没有在二十岁上死掉,是不是像问凝猜测的那样,穿越之事,可一不可再?
安妈妈和方太太都在他十九岁那年挂掉,还都是死于车祸,真有可能只茫茫世事的偶然巧合罢了。
他心头隐秘的,想穿到另一个世界,寻找另一个母亲的想法,根本是错误的猜想,他若挂了,就是真正的死亡了。
幸好,有问凝,给了他当头棒喝,又用饿死,激起了他的求生欲望。在安然睡过去之前,安然想着问凝,心头涌起一股暖意,让他感觉安心。
接下来的日子又恢复了常规状态,配军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安然继续放纵着自己懒懒散散地混吃等死。
一直到冬月初,当第一场雪飘落,配军们就不再出城种菜,全部退回了晋江城,该囤的物资已经在春夏秋三季囤足,开始了漫长冬季的严阵以待。
在这期间,安然好几次故意从配所大院经过,可惜,他再也没有看见凌肆的亲随,甚至连何所丞也没见过。
在这期间,安然偶尔回想起康映文逼他歌舞娱人的丑陋嘴脸,觉得既恶心又可怕。然而,他又觉得,康映文骂他的话,其中有一句似乎是对的,他除了会唱歌跳舞外,什么都不会。而唱歌跳舞除了娱人娱己之外,还有什么用呢?什么用都没有!
所以,过去十年,那舞台上的光艳亮丽,不过是浮光泡影,为这繁华的大唐盛世再添一抹娇媚奢糜的幻象罢了。
安然模模糊糊地思考着,他在这个世上,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十月中旬的时候,问凝派人给安然和阿辰送来了新缝制的冬衣以及供他们一年使用的银钱。
来人姓云,是问凝从被官府没收的那三间商铺里接收过来的一个旧人,已经跟随方太太十多年了,从小伙计做到二掌柜,为人十分可靠。
只是令安然和阿辰都非常意外的,是碟儿跟着云二掌柜,千里迢迢,风尘仆仆地跑来了大唐北地边城。
碟儿说:我想你……们了,来看看。她嘴里说着“你们”,眼睛只在安然身上一转,就一直瞟向阿辰的方向。
云二掌柜告诉安然和阿辰,洛城诸人皆好。
梁小峰升官了,做到太乐署令了,从七品。
巧儿出嫁了,嫁给了街坊上一户殷实的手艺人家做正室,常回寄园探望娘家人。
木尘也娶了一家小商户的闺女为妻,问凝就把寄园外进的厢房拨了三间,又砌了墙,分割出个园中小院,让他们单住。